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妖冶娴都。
上黎元年,高宏囯太子高临谦登基,追封已故太子妃沐氏长女沐紫阳为俪娴皇后,喻先皇后出众美好,绝世无双,更示二人夫妻伉俪,情深似海。
太子妃与太子夫妻五载,鹣鲽情深,却在太子登上皇位之前因病离世。
太子未登基前,在皇位争夺中如履薄冰,每日危险重重,太子妃却自始至终都陪伴在侧不离不弃,太子妃虽无所出,但太子誓不废妻。
沐紫阳无缘后位,天下无不惋惜如此佳人红颜薄命,更叹太子虽登基为帝坐拥后宫,却失去了此生挚爱。
而同时沐氏次女,沐紫阳的妹妹沐慈儿,册封为后。
世人皆传,不过是皇上如今怀念发妻的一种方式。
上黎十七年,沐紫阳坐在屋外的躺椅上,静静地看着小院中未经打理的花草,浴在暖暖的阳光中,试图让自己感受那温度,闭眼回想着自己曾经拥有过却一点点完全失去一切的一生。
自从皇上登基,宣布了她的死讯之后,已经过了多少年,不记得了……十年?十五年?二十年?
每天给她送饭进来的丫鬟换了第几个,院里的杏树结了几次果,房中的桌椅原本是什么颜色,渐渐地,时间的模糊甚至到了她分不清门外的鞭炮声是不是因为到了年节时期。
感觉到阳光被遮挡了,沐紫阳微微蹙了眉,犹豫了一瞬还是睁开了眼。
“来见我最后一面吗?”抬眼望着来到自己面前裹着围帽披风的女子,沐慈儿,自己的妹妹,父母从小捡回家的养女,当今皇后。
“姐姐!”沐慈儿轻唤,露出的甜蜜笑容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十几年来,她不敢来这里,如今见到了日日担心想念的亲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姐姐还是那么美。”
当初姐姐很清楚地告诉自己,不许来看她,无论何时,她都不愿违背姐姐的意愿。
若不是皇上告诉她姐姐这几日许就要……想到这里,沐慈儿心中的那份伤痛和不舍又再次浮现了出来。
皇上对沐氏姐妹一直都怀有不同意义上的歉意,这份深刻的内疚将曾经那个时刻嘴角含笑、待人温柔的翩翩佳公子变成了今日再无真心、手段凌厉的威严皇帝。
“是吗?”沐紫阳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抚了抚自己的脸,“很久没有好好照过镜子了。慈儿倒是与小时候的气质不同了。也是,母仪天下这么多年,应当越来越来皇后的气派了。”
说着渐渐加深了笑容,原来人之将死真的会想念亲人,而眼前这一个则是唯一一个活着的亲人了。
当然今天之后,她也要抛弃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留她独自一人在这世上挣扎。
“什么气派,都是虚的。皇后真不是人当的,姐姐是天下人眼中传说般的先皇后,曾是天下女子的典范,难道不是比谁都清楚。姐姐当年的太子妃尚且如此难为,何况一国之后。”沐慈儿五味杂陈,这些年变得太多了,早已物是人非。
“后悔了?”沐紫阳问。
“自己选的路,好好的后悔什么呀……”顿了顿,“姐姐呢?可是后悔了?”
“我这一生后悔了很多很多事,而唯一认为自己做对了的,就是当初决定来这里。”沐紫阳眼神有些迷离,却不难看出眼中的笑意。
当初她伴着太子一路走来,明枪暗箭,遇强越强,自己也长了一身本事,终替他赢得了夺嫡之战。
世人以为他们情深缘浅,却不知真相是她自请幽禁宫外,态度坚决不愿登上皇后宝座。
她以自己不能生育为由,太子自然无法拒绝。
可沐慈儿却知道,即使姐姐与自己如今同床异梦的夫君并非因两情相悦才成的婚,可如此轻易地离他而去,只因她时刻背负着家破人亡的痛苦和罪恶感,何况……最后还发现了,唯一的妹妹默默爱着的,是她的枕边人。
“慈儿,姐姐一直没有问你,你是何时爱上太子的……哦不,如今该称皇上了。”沐紫阳待沐慈儿在身边坐下,又问道。
“问这个做什么?我知道姐姐不愿意做皇后是因为发现我爱上了皇上,也深知我不愿为妾,哪怕夫君是皇帝。姐姐成全了我,却再不愿见与过去相关的任何人,事到如今,爱这个字眼离咱们那般遥远,怎么还记得起。”
“你明知道我成全你并不只是因为不愿你为妾,更是知道若我不退出无论如何你都不会为自己争取,哪怕你比谁都了解我对皇上从没有过男女之情。小时候,你总会深夜溜到我房间,咱们姐妹俩聊天谈心,遇到太子之后我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要不是那天晚上你昏迷之中握着我的手把我当作他表白自己的心意,我这个迟钝的姐姐也许最终会看到自己妹妹终生不嫁还不知为何。”
沐紫阳吐出了一大段话,蹙紧了眉心,捂着心口顺了顺气,眼见沐慈儿似想反驳,忙抬手阻止,
“慈儿,姐姐对不起你。咱们姐妹这么多年,一切都是我在做决定,你从无二话全力支持。我以为只要我担下府中责任,为咱们谋划好将来,你这一生可以一直都无忧,只要咱们熬过那段日子,一切都会好的,没想到……没想到我们早已注定没有拨开云雾的那一日了……”沐紫阳眼神更涣散,似回忆似沉思得低喃着自己这十几年来每日都用来惩罚自己的言语,“我没有让你有与我敞开心扉的机会,我来这里也是愧疚,若不是你总是看我重于你自己,你也不会把爱恋藏在心里,你我他都不会至今天的地步。将军府,东宫,甚至是……”沐紫阳叹口气,那些痛苦的记忆让她每日几乎难以呼吸,所以曾经拥有过的幸福回忆,才更是如凌迟的刀子般每日剜着她的心,“我们曾经的世界早就天翻地覆了,虽大仇得报,前路扫平,可谁又真正活下来了,不过都是行尸走肉,我知道,我难辞其咎……”
是啊,他们赢了,赢得那样惨烈,几乎是同归于尽。他们失去了所有在乎的人,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当初若不是三皇子与她外祖家赶尽杀绝,他们又怎会拼死反击,复仇。
“慈儿,就当做我们还在将军府,就当做爹娘还在不远处的院落,现在,和姐姐谈谈心吧,像小时候一样。这一次,换姐姐听你说。”沐紫阳望着自己没有找到正确方式去疼爱的妹妹,“姐姐大限将至,原以为这么多年在这个院子里早已心如止水,无欲无求了,但今日能见到你,才发现若今日没有见到你,怕是死也有憾。”
沐慈儿眨回泪水,扬起微笑:“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那一年他还是太子,应邀来将军府,那一眼我就知道我这双眼再也看不见别人了……”
沐慈儿开始回答沐紫阳的问题,一如儿时那个会向父母姐姐撒娇的小女孩,只是语气中难掩浓浓的苦涩。
沐紫阳却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她努力希望能牢记眼前越渐模糊的俏脸,却越来越力不从心……
是啊,那一天!那一天是一切开始的时候,是父慈子孝、显赫一时的将军府走向灭亡的开始,是自己的外祖家将手伸向自己,将将军府作为棋子,实施阴谋的第一步。
当悲剧发生,自己无法力挽狂澜,就只能将自己完全浸没在仇恨中,当杀尽敌人报仇雪恨之后,才发觉连唯一剩下的那些原本可以保存的温暖,也已悉数消散了。
最终……最终……
自己幽禁终身
爹娘死不瞑目
太子一生愧疚
慈儿与情无缘
仿佛从那一天起,逐渐不闻欢声笑语,逐渐不见嬉笑容颜,仿佛乌云一点点开始笼罩,直至所有人再逃不出无止尽的黑夜……
慈儿,若一切还能重来,愿我们能回到在府中初遇太子的那一日,愿我能及时发觉你的心意,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让一切都回归属于自己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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