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

小小说/袁非

那块玉是他在缅甸旅游时买的。那天也是鬼使神差，陪着别人逛玉石店，看到大家左挑右拣，就觉得好笑。不懂行的买玉，不挨宰才怪！所以开始，他只是看热闹的心态。

不知乍的，当看到那块黄玉时，他眼前一亮，他忽然就想起了她来，当然跟玉有关。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那天是她到办公室报到的头一天。她落落大方来到他的办公桌前打招呼，弯腰说出“请多关照”时，一块拇指大小的黄色“玉豆荚"从胸口跳了出来，差点碰到桌角，他眼疾手快伸手托住。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顺手摘了下来，说是去年过生日给自己买的礼物，好玩而已，其实戴着挺碍事。

话题就是从玉开始的。那天趁着其他同事还未上班的间隙，出于了解新同事的需要，他干脆打开话闸多聊几句，免得小姑娘第一天上班感到生分。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恰好懂一点玉。

他问，你喜欢玉？

很喜欢。她说。

那你懂玉吗？他问。

她说，哪里。纯粹是觉得玉石晶莹剔透，特别好看。

他拿过她手中的玉，对着窗口斜射进来的阳光眯着眼看了一会。说，如果不懂玉，真的不要乱买，糟蹋钱是小事，关键是玉跟人有种神秘的联系。俗话说，前三十年人养玉，后三十年玉养人，这话是有道理的。

玉跟人要相配，讲缘份，一块跟自己不搭的玉，把玩时会坏了自己的心情，也影响气运。

她通红了脸，怯生生地问，那我这块玉不会是假的吧？我花一千多元在正规店子买的。

假倒是不假，只能说太次！他说完再次把玉拎起，对着阳光，指给她看。他说，你仔细观察，里面有太多杂质和斑点，纹路也不规则。看品相我估计是东北产的岫玉，产量很大，质地疏松，加工也很粗糙，价格卖不起来，不适合佩戴，更不适合贴身佩戴。

那么，你说，哪种玉适合佩戴？她说着又指了指自己，比如我，戴哪种合适？

这时候他才回过神来，还沒认真打量过这个女孩呢。他把她从头到脚仔细看了几眼，不知怎么心里有些“突、突"地跳。

好一个明媚的女孩。他心里暗想。只见女孩穿着一件米黄色的束腰纱裙，脚穿白色的半高跟凉鞋。瓜子脸，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眼神明亮。鼻翼如珠玉光滑，小巧的嘴，朱红淡抹。

一头乌黑的秀发，自然垂落及肩。说话时，声音甜软轻柔，举手投足，姿态优雅万千。

他感触到了女孩的气息，一种久违的青春气息。近十年来枯燥的办公室生涯，他感觉到自己虽然年岁不大，但心理年龄上已经快熬成大叔了，至少已经基本练就了那如同枯树般的老办公心境，半死不活，任你清风过岗，我自宠辱不惊。

你就是一块活生生的美玉呀！他心里这样想着，口里脱口而出的是：和田黄玉或者黄龙玉，色泽、质感最与你相配。

他们之间关于玉的话题，其实就这么多。以后若干年，他们做同事，做搭档，他升职，她结婚生子，他头上开始飘忽出少许白发，她也在案牍中慢慢放飞青春、容颜，渐渐步入了中年女人的序列。日子平平淡淡，一天天过去。

唯一的一点小微澜是，不知何时起，她对他的称呼，从喊师傅、主任、领导，变成了“哥"。

自自然然地：哥，我来帮你。哥，交给我，你放心。哥，你要注意身体。哥，你少抽点烟，少喝点酒。哥，我陪你走走。哥，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他没有觉得别扭，更没有什么想入非非的念头，他觉得太正常不过了，毕竟职场中这种场景很普遍。尽管，她相比一般的女子，有着更加天生丽质的外貌、才情、气质，当然也包括偶尔的小脾气和丝丝异样的味道伸头探脑。

当然，他相信自己能把一切都控制到很好。他有时甚至暗自得意地想，如果不是他的理性，他坚信凭不经世事的她，天长日久，难免有把控不住的时候。或者换一个人，不知会闹出多少名堂。

人要知足才能常乐。他想，能够在平淡的工作中享受到一种异样的愉悦，虽然这种愉悦来得压抑，不可言说，他已经很满足。他不愿打破这种平衡，更不敢奢求过多。

他看中的那块玉，是一块产自缅甸的黄龙玉。颜色呈均匀的淡黄，玉质感强，光泽明亮，对着光通透性好，无任何蜡质感。握在手中，更是感觉荧光水润、细腻纯净至极。

他知道这是一块好玉，不在于它的价值，而在于缘份。他想，有的人一生爱玉，却难得遇见一方好玉。而他，不管怎样，还是算得上幸运的。只是遇见是一码事。想拥有，却要下天大的决心。

事情的变化，是突然发生的，平衡也是那天上午突然被打破的。

她走进他的办公室，低着头喊了声，哥！就不再言语。他抬头，却看见了她脸上的隐隐泪痕。

怎么啦？出什么事情了？他问。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我，我，我要调走了。她抬起头，期期艾艾地说，眼里十分不舍。

他怔怔地望着她，一种心痛的感觉由心底向上攀爬，爬到噪子眼时，堵住了喉头，以至于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的新单位，其实离这里不远，相距不过三公里。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职场人事的变动，其实再正常不过。所以，办公室安排的欢送仪式，十分简约，就只是一顿饭而已。

等同事们陆续离开后。稍稍喝了点红酒的她指指沙发对他说，哥，陪我坐坐。

坐下后，她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说，哥，我看得出你很伤心，也知道你对我好。但，哥，没关系，今后我们还是继续保持联系，你还是我哥。

他心里暖暖的，感动之余，突然心里就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说，我记得你喜欢玉，我们刚见面时聊的就是玉，今天我们再聊聊玉好吗？

我问你，玉在男女之间代表什么，你知道吗？他说。

不知道，没想过。她说，我只知道玉代表美好，代表纯洁，代表永远不变的真情。

他说，那如果有人，我是说一个真正喜欢你的人，用玉做礼物，表达心情，你会接受吗？

不会。她想也沒想就说，我喜欢玉的纯洁，但只是单纯的喜欢，它如果承载了过多的内容，我肯定承担不起。哥，你说呢？

……

假如，是我送你呢？这句话，他迟疑半晌，终究没有说出口。

也正如此，她离开后，跟他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心里有什么事，还是老样子。

哥，你有时间吗？……

他现在常常握着那块玉，暗自猜想，假如当初，他把那块玉突兀地拿了出来，会是什么结果？

他不敢往深处想，也庆幸万分。

（写于6月17日，高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