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局中之局
胡云发为金色海岸的二次动工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剪彩仪式,本来邀请吴伟龙一起作为持剪刀的嘉宾,但吴伟龙碍于军人身份没法答应。胡云发知其难处也不强求,只是践其前诺,在剪彩仪式完毕后专门为吴伟龙组织了一场晚宴,小范围庆祝吴伟龙晋升正团职营房处长。当晚参加的有弯弯,还有胡云发新交的女朋友吴涵。开工仪式现场乍见到吴涵,吴伟龙就觉得眼熟,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弯弯提醒是个音乐学院的学生时,吴伟龙才记起那日在胡云发别墅会所见到的古筝女孩,女孩的一袭白衣至今让他难望。
“恭贺胡总的金色海岸动工大吉,只是基地那个工程没弄成,未能让今天的剪彩锦上添花,真是非常抱歉。”吴伟龙站起身,颔首举杯。
“这话见外了。”胡云发也举杯起身,“金色海岸能够二次动工,兄弟你是首功一件,当然了,我们弯弯也有功劳。”说到这里,胡云发笑着望一眼弯弯,吴伟龙觉察到,胡云发的笑里加了内容,具体是什么他并不能参透,反正不是男女之间的暧昧,比暧昧的味道更为浓烈。弯弯也举了杯子起身,“吴哥为此事奔走出力,我可不敢抢功。”三人皆会意,热烈地把酒喝下。
上次借着金色海岸出让土地给A基地的机会,胡云发想着既然A基地也要建经济适用房,如果能竞标到手两个工程一起上马亦是更好。说与吴伟龙后,吴伟龙也是竭尽所能,曾试图动用吴副司令员,一见面还好,可刚说到胡云发想邀请吴副司令员退休后到其公司当顾问一事,吴副司令员脸色就变了颜色,像往常一样,厉声呵斥把吴伟龙赶了出去。按理说这倒不是关键,被基地党委命名为“金盾海岸”的工程如果上马,肯定要由他这个营房处长经手组织竞标会,这样自然方便,他可轻而易举将基地底数和盘托给胡云发,以胡云发的精明和老道,得了如此便利,只要找几家公司做做竞标的样子,就能轻松得到金盾海岸的工程。如此一来,他这个顺水人情轻而易举就算做成了。可一切都不像吴伟龙想的那样简单,从头到尾,金盾海岸工程就没人找他说,他费了半天劲,才从后勤部长罗念成那里探知,这个工程基地根本插不上手,直接由总部建设,一切配套搞好后才交给A基地。
“上面对我们不放心。”吴伟龙一杯酒喝完,摇摇头,“现在但凡和工程和经费打交道的事,上面都是一竿子插到底,我们沾不上半毛钱的边。”
“吴哥要是能做主,那个金盾海岸的工程肯定是要给胡总做的,你听听,一个金色海岸一个金盾海岸,就是孪生兄弟嘛,本来就该一起做。”弯弯转向吴伟龙说,“说不定你们总部也是把工程给了自己的关系户从中牟利呢。”
胡云发打断弯弯:“这个事情既然已经这样,其他话就不多说了,做工程是一时的,交朋友是一世的,少做一个两个工程我真不在意,关键是能多交几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吴伟龙带头鼓掌,说胡云发讲的有情有义。又彼此喝下几杯。
酒过几圈后,吴伟龙本想起身去敬吴涵酒,可又惦记着那日在别墅会所的场景,心中生出莫名的情愫,就胆子生怯,畏惧地钉在座位上,终没有勇气。直到吴涵端了饮料到他面前,吴伟龙才面露尴尬,忙不迭地站起身。
弯弯打趣吴伟龙:“吴哥好被动,竟然让嫂子先敬你。”
吴伟龙尴尬笑着:“以被动换主动,我先自罚一杯。”
吴伟龙自己喝下一杯酒,再倒满敬吴涵。弯弯又不满,这回是对吴涵。她强让吴涵换掉饮料和吴伟龙喝白酒。吴涵倒也爽快,并没有推辞,碰杯之后就仰头喝下,额头虽微皱了一下,却不失爽快利索。看着此时英气豪爽的吴涵,再想那日白衣飘飘的古筝女孩,吴伟龙恍惚于这是不是同一个人。
“咱们是不是见过?”
“天蝉那回吧。”
“再之前。”
“嗯。”吴涵颔首低笑,不语。
“哦,或许,我记错了。”
“嗯,也不一定。”
欢饮之后,胡云发和吴涵先行离开。弯弯在后面一把挽住吴伟龙的胳膊,迷离望着他,娇声慢语:“要不,今天晚上咱们就住在酒店不回去了?”
吴伟龙稍迟疑,解释说:“我也想,可是最近太忙,晚上还得加班准备明天开会的文字材料,得到办公室去。”又觉得伤了弯弯面子,捧着她的脸商量,“要不下次,到时一并请你吃饭?”
“我才不要你请。”弯弯不悦,拐着酒后的凌乱步子出了酒店大厅。
吴伟龙追出去,已见弯弯拦下一辆出租车钻进去,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从今天的一言一行里,吴伟龙能够觉察,胡云发对弯弯写匿名信告发刘金刚的事之前并不知情,而且那日他提及时,胡云发明显有些不解。更为肯定的是,胡云发既相信吴伟龙所说,却也始终没有找弯弯过问此事。吴伟龙不能理解二人走得如此近,心却那么远,按道理弯弯是胡云发的员工,她在这件事上的一举一动应该都是为胡云发服务,更应该为胡云发所知。更为蹊跷的是,如果如胡云发打趣所说是弯弯看上了吴伟龙,只是单方面想帮助他,可事成之后她更没有理由不言不语,而应该大表其功,将这件事作为牢牢拴住吴伟龙的绳索和砝码,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弯弯在他的面前丝毫没有提及此事,她对他的态度和感情虽然表面上热络,但细想,却是让吴伟龙琢磨不透。越想越乱,此事就像一团发酵的浆糊粘在吴伟龙的脑中,让他理不出任何头绪。更令人惊恐之处在于,弯弯的举报信竟能通过内部的局域网传到首长信箱,就说明她在内部有帮手,这人是谁,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吴伟龙是整个事件的受益者,却又是一个不知情者,那就说明他不是举报刘金刚事件的终点,而只是庞大链条的一环,甚至于只是巨大阴谋的开始。
想到此处,吴伟龙不寒而栗,仿佛被笼罩在没有出路的巨大黑暗里。
同样站在黑暗里的还有伍清华,虽然面对的是看不见的敌人,但他绝不会畏惧和退缩。站在高泰勋的办公室里,望着一日日增高的金色海岸大楼和与之毗邻的金盾海岸家属楼,伍清华感慨:“激烈厮杀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高泰勋平静地说:“总要来的,快些倒好。”
“你说,敌人这会儿是不是也在黑暗里盯着我们?”伍清华问。
“或许吧。”高泰勋沧桑的脸上坚毅、冷峻,“我现在就是他们的猎物。”
“可最终——”伍清华强调,“我们才是最终的猎人。”
伍清华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博弈做好了精密的部署。路文路武兄弟一到滨海就被秘密送到了劳务市场,此刻,他们正以民工的身份隐身在金色海岸的工地上。作为特种技能学院最优秀的狙击手,他们当然知道狙击高泰勋所处位置的最佳射击点在何处,随着楼层的逐渐加高,他们迅速圈定了几个敌人不会错过的绝佳位置。与此同时,金盾海岸家属楼的建设也拔地而起,虽然从地基起步,但在15层的时候已经赶上金色海岸大楼。吴伟龙负责的基地机关大楼加盖工程亦接近尾声。一切竣工后,路文的战位在加盖办公楼的一处死角,既能隐身自己,又能精确点射在对面金色海岸大楼里圈定的点位。可是与之较量的狙击手不知师从何处,狙杀对于每一个狙击手而言都是高超的艺术,不一定门路相同,也有可能路氏兄弟认为最优选的狙击位置在对方看来并不理想。所以路文在隔壁金盾海岸一个较大的圆弧范围内机动,随时按照变化寻找敌方狙击手位置并实施狙击。这次狙击的要求较路氏兄弟之前参加的任何一次都更为艰难。因为敌人的指令关系到宏观战略,他们以何种渠道下达狙杀命令不得而知,更不能确定届时能否侦搜到,所以只能把关注的焦点放在狙击手扣动扳机的手指上。路氏兄弟的狙击步枪配装了高倍数的望远镜,有利于二人集中精力盯着对方扣动扳机的手指,在其扣动一刻,即迅速射击,让子弹赶在对方射出子弹之前射穿对方手腕,射杀对方事小,阻止对方射出子弹事大,这直接关系到高泰勋的安危。这其实是一次巨大的冒险,没有替身,没有防弹玻璃,为了不引起敌人的防备,宁以高泰勋的生命换取敌方倾巢占领华岛的指令,说白了,高泰勋就是敌人射程范围内的一个活靶子,若推算敌人不到,就要拿命去换,着实是一招近乎疯狂的险棋。
高泰勋已经置身于这个错综复杂的庞大计划中,伍清华也无必要对他隐瞒太多。即使从工作角度来讲,他也应该知道伍清华这个棋手的棋艺和棋道。
“这一步棋要是走成了,你的名字将载入史册。”伍清华意味深长地望着高泰勋。他深邃的目光里俨然望见了一场惊涛骇浪的战争。
“希望载入史册的不是我作为一个烈士被国家记起,而是我们这代军人为这个国家披肝沥胆的努力和牺牲。”高泰勋颇凝重,亦有些伤感。
“我相信,我们不会被忘记。”伍清华慢条斯理地说,“那时候你不是爱看历史书吗,今天倒是说说,历史上最不会被人民忘记的会是哪些人?”
“有两种。”高泰勋郑重地说,“一种是丧权辱国令民族蒙羞的鼠辈,一种是开疆拓土弘扬民族威仪的英雄,前者永世被唾弃,后者万世被颂扬。”
“那么——”伍清华站在窗前,望着遥远的群山,“我们肯定是后者。”
高泰勋也跟到窗前。他不知道他的这个老同学在酝酿着怎样一场雷霆万钧的对弈,但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端倪,看到了他的纵横捭阖和运筹帷幄。
“一个棋子不需要知道棋手是怎样想的。”高泰勋在伍清华身后默默地说,“我会做好一个棋子,当我是卒,就算明知道会被吃掉,我也按你的指令毅然决然地拱上去,当我是車,明知不可向前,但为了大局,我也甘愿做那为保帅而被舍之車。”稍顿,又说,“我只管配合你成就一局好棋。”
“你可别想做甩手掌柜的。”伍清华依旧望着远处的群山,一层压着一层,无穷尽向远处延展,如铺张开的五彩斑斓的画卷,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这是你和我共同的棋局,我们两个现在是捆绑在一起面对敌人。”
伍连平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我们联起手来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
“我们面对的是野兽,没有敌人。”
“我们要活下去。”
“对,死亡就是我们的敌人。”
“我们要战胜死亡。”
“我们要活下去。”
高泰勋此刻最想知道的是在这场敌人预先挑起的事端里,我方除了被动应对之外,是否还有化被动为主动的绝招。通过伍清华的眼睛,他能预感到,我方不光有主动的策略,而且谋划了一盘大棋局,只等着敌人使出招数,无知无觉进入我方的打击预案。但我方的套路是什么,他费尽心思想了诸多,却都不能确定,而伍清华又多次表现出成竹在胸,就愈催得他想知道详情。但此刻,伍清华也想给高泰勋一个定心丸,毕竟,他们将共同面对考验。
“你信吗?一切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伍清华不紧不慢。
高泰勋望着伍清华,并未回应。他知道,伍清华要对他和盘托出了。
R国图谋狙杀高泰勋,意在抓住军事命令不畅通的3个小时,举其驻扎在中岛的所有军事运力,悉数将中岛之平民运至华岛,造成事实占领,令我方有劲使不上。在R国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之时,伍清华也草拟了一份应对策略上报军委,并很快获批,并迅即动员所有涉战要素进入紧急状态。万事俱备,一切都只等着对面金色海岸大楼里潜藏的狙击手扣动扳机。
伍清华的应对策略是什么呢?高泰勋曾经也将其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但迅即觉得太过大胆,就自我否定,但在伍清华这里,没有胆子大小之分,只有战略运用恰当与否之别。仔细分析,伍清华的策略绝对堪称经典,他谋划,就在敌人给狙击手发出指令,并全速运送中岛平民前往华岛之际,我方一面在军事搁置线以外用鲸鲨爆袭弹拦截驱赶,一面纵潜以演习名义待命于H海域的海军迅速占领海防空虚的中岛,并迅速布防鲸鲨爆袭弹阵地。因我方鲸鲨爆袭弹射程能覆盖M国在H海域的所有军事阵地,且破坏力巨大,为避免殃及池鱼,从来都是精算利益得失的M国必定不会铤而走险帮助R国夺取中岛而攻击我登岸部队,只能是作壁上观,最多在其把持的国际联盟峰会上谴责,这不会更改我方已经拿下中岛的既定事实。如此情况下,R国运送平民舰艇被鲸鲨爆袭弹集群阻隔,登陆华岛不成,而又回不到已被我方控制的中岛,漂泊海上亦不是长久之策,必定会在无奈之下选择回到R国本土,算是彻底放弃中岛。参照相关国际法,此时中岛无R国之民,则二战时丢失之中岛经此一弈,便可顺理成章收复回来。
“真是一招妙棋。”高泰勋不由得拍案叫绝。
“这才刚刚开始,我们要聚精会神应对敌人。”伍清华异常冷静,“R国和M国就是狼与狈,他们勾连起来既狡猾又凶残,远比想象的要难以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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