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破解迷局
见弯弯最后一面时,柳心月还强绷着,但一走出殡仪馆,她就再也忍不住,伏在墙的一角一抽一抽地哽咽着,继而无助地蹲到了地上,失声痛哭,她的眼泪就像没有拧紧的水龙头一样源源不断掉落。莫江龙劝她,她就起身抱着莫江龙又哭。终于哭完了,眼泪也不擦,楚楚可怜地挂在脸颊上。
“我不想让弯弯姐走。”
“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开点。”
“可我就是想不开啊。”
“要坚强。”
“我不想坚强。”
“嗯。”
“你知道是谁害死弯弯姐吗?”
“啊?嗯,这个——”
柳心月又哭起来:“弯弯姐那么好,他们却那么对她。”
“节哀顺变。”
“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我?”
“那你陪陪我吧。”
“哦。啊?”莫江龙被柳心月的要求弄了个措手不及。
“求你了,陪陪我。”柳心月泪眼望着莫江龙,让他无力拒绝。
莫江龙以为柳心月会带他去酒吧,因为上次他们就是在酒吧认识的,像柳心月和弯弯这样浑身充满着活力的社会女孩,大概是把酒吧作为最司空见惯的去处。她们和四平八稳的莫江龙们不一样,想唱就唱,想跳就跳,生活总是那样激情四射。此刻,为了抚平内心的悲伤,柳心月大概需要一次疯狂起舞,也或者是一场烂醉如泥吧。出乎意料,她带莫江龙去了一个居民小区。
一室一厅,面积虽小,却很精致。柳心月说:“这是弯弯姐给我租的。”
莫江龙不用走动,站在原地就把屋里打量了一番。“这盆绿萝倒是挺能长的。”可不是,花盆在最里面的墙角,可蓬蓬勃勃的枝条疯狂延伸,顺着角落绕了一圈,又曲曲弯弯折了回来,枝条长到哪里,透明胶带就把他们固定到哪里,步步为营眼看就要布满房顶,进入房间就像进入了一片原始的小树林。
“这是弯弯姐送给我的。”柳心月给莫江龙泡了一杯茶,纸杯套在杯托里,黑色的茶梗在冒着热血的白水里跳舞,有的沉了下去,有的翻腾几下,又浮了上来。“就是浇点水,没想到见风长见水长,就长成了这个样子。”
提到弯弯,柳心月刚刚平复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带出泪水。她赶紧用手抹掉,低了头抽咽:“弯弯姐那么好的人,没想到竟被这样对待。”
“这个。”莫江龙安慰他,“车祸猛于虎,这是个不幸的意外。”
“但愿是意外吧。”
“嗯?”
“快喝水。”
“嗯。”
闲坐无事,柳心月就一言一句讲她和弯弯的故事。
莫江龙听了故事才知道柳心月为何哭得那样痛彻肺腑。弯弯不是她的亲姐,却待她胜过亲妹妹。柳心月从宁夏的农村考大学到滨海师范学院,家里无力给她进行任何经济上的帮助,柳心月也做好了苦熬苦干的准备,学费国家资助一部分,学校减免一部分,倒不用操心,至于生活费,她满可以用空闲时间带家教来赚取。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柳心月高中时候的家教费就能自给自足。可想象和现实总是有差距,虽然柳心月的学费和生活问题都解决了,可在此之外她要面对的困难还有很多,首先她是个女孩子,以前在老家时不需要买各种衣服,不需要买各种化妆品,到滨海后也可以不需要,只要勤洗衣服或者一袋两块钱的抹脸油,她就能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利利索索,但同宿舍的同学总相约着逛商场,买东西,她不去格格不入,去了不买也格格不入,但经济的窘迫逼得她不得不格格不入。时日一长,孤立的感觉总是让人齿唇生凉。除了学习,她自知和别人什么都是不能比的,但到了滨海师范后,她曾引以为傲的学习成绩也淹没在了众人之中,唯一的自信点被敲掉,她就成了师范学院校园里一无是处的失败者,这种失败如泰山压顶的导火索,让她滋生出无以复加的绝望之感,柳心月总是把头低到了尘埃里,她的无力和自卑差点将她埋葬在大学的时光里。大二下学期她患上抑郁症,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大把大把掉头发,和人交流也因精神恍惚而常常词不达意。她厌倦自己,恨不得杀了自己,那时候的柳心月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弯弯是在一溜儿蹲在台阶上找家教的学生里点中柳心月的。她在一长溜儿的学生前面仔细地走了一遍,最后又回到柳心月跟前:“能教财务吗?”
举着“英语”牌子的柳心月抬头望着弯弯,嘤嘤回答:“我怕教不好。”
“你学的什么专业?”带着圆框墨镜的弯弯俯下身子,凑上前问。
“财会。”柳心月依旧是嘤嘤嗡嗡。
“行了,跟我走吧。”弯弯直起身子,爽快地说。
柳心月平生第一次坐的小汽车,就是弯弯那辆超级拉风的红色甲壳虫,很不幸,那辆车已经被挤压成一堆废铁,和弯弯一样早早地与这个世界诀别。弯弯很喜欢柳心月讲课,没有深奥的理论和说辞,却把怎么做账,怎么核账查账说得明明白白,就算她这个没有任何财务基础的外行,听完之后也是既做得了账又查得了账,而不像之前他找的那些自以为是的博士或教授,他们高深莫测地自说自话,弯弯却如听天书一无所知。柳心月讲课没得说,唯一不足就是因信心不足而声音太小,蚊子飞过一样“嗡嗡嗡,嗡嗡嗡”。弯弯喜欢柳心月,玩笑着叫她“柳教授”,并提议让柳教授把音量“调大”分贝。
弯弯不仅视柳心月为老师,还当作她的知己,闺蜜。
柳心月的变化几乎是日新月异。今天做了头发,明天染了指甲,后天买了很时尚的连衣裙,再过几日竟用上了谁也叫不上名字的香水。这些东西有的是弯弯把自己的送给柳心月,有的是专门买给她或者量身为她定做的。
无功不受禄,弯弯的热情馈赠在点燃柳心月青春激情的同时,也加重了她的内心压力。她问自己也问弯弯:“如此花销如何担得起又如何还得起?”
弯弯说,在你最应该漂亮美丽的年龄却无能为力打扮自己,岂不是永远也无法挽回的遗憾,即使多年以后你想起打扮自己了,可是那时已经头发斑白,皮肤褶皱,一切的苦心徒劳难道能把已经老去的青春美丽追回来吗?所以要善待自己的青春,给他们你最大的努力,青春肯定也不会辜负于你。
“可是,我怎样偿还你?”柳心月对弯弯的亏欠胜于感谢。
“你就当我是银行吧。”弯弯摸着她的脸蛋说,“我看好你的未来,就当我贷款给你,将来你发达了还我就行,这样既不辜负青春容颜,又不欠我丝毫,岂不两全其美。”末了,弯弯笑着补充,“我可是要收取利息的吆。”
弯弯就是柳心月的圣母玛利亚,救她于万劫不复的万丈深渊。
贫困生柳心月用弯弯的慷慨做浴液,做香皂,用两年时间浸泡揉搓,终于洗尽了附着于身上与生俱来尘土的味道,一株野草变成鲜花,灰姑娘蜕变为白雪公主。不辞辛劳带家教的柳心月成了自如在酒吧劲舞买醉的柳心月。
莫江龙睁大了眼睛,比眼睛更大的是嘴巴。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新新人类的女孩会来自农民家庭。柳心月颠覆了他对农村女孩一直以来的认识。
“弯弯姐一走,我才明白什么叫天塌了。”柳心月的眼泪未曾断过。
一个月之前弯弯还在征求她的意见,看她毕业之后是想考取研究生还是想上班,如果上班,又有在弯弯公司或者另找其他公司的选择。可是弯弯一死,重新坠入凡间的她才意识到就算找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也是难于上青天。那些招会计的公司一听她刚毕业,面试的机会都不给就打发了,退而求其次应聘出纳,也是屡屡碰壁。无能为力的柳心月又一次坠入绝望的泥潭。
“困难总会过去的。”莫江龙开导柳心月,劝慰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弯弯姐说你是好人,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柳心月转身伏在莫江龙的肩膀上,垂泪不止。柳心月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味道一丝一缕地涌进莫江龙的味蕾里,他不动声色地感受着。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五味杂陈。
伍清华从小马那里得到了之前早有预料的结果——水泥罐车司机死了。
“怎么死的?”
“先天性心脏病,病发而亡。”
“这是谁给的结论?”
“交警队。”
“到医院核实过没有?”
“核实过,司机生前曾两次因心脏不适住院,后一次还做了搭桥手术。”
伍清华陷入沉思,他想到了敌人会以灭口的方式掐断水泥罐车司机这条线,但即使水泥罐车司机死了,杀死罐车司机的凶手就会接替罐车司机成为他们的线索。敌人再怎么狡猾,也不可能了无痕迹,可现在得到的结论竟然是罐车司机病发而亡。此刻,他已经把弯弯之死设定在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里,由此来看,敌人选择罐车司机必定也是做了一番文章,专门选择一个心脏病重症患者,杀死一个,吓死一个,一箭双雕,一了百了,不用他们收拾最后的残局,所有线索就如其所料会在弯弯死后都断的了无痕迹。
“前面的渣土车司机呢?”伍清华突然从沉思中抬头问。
“车祸后请假回家,但是——”小马遗憾地说,“渣土车司机是工地上临时聘用的,没有登记身份信息,光知道是河南的,具体地址不详。”
“有没有照片?”
“有,刚刚从视频里截取了一段。”小马把一沓打印纸递给伍清华,里面有交警队对车祸事故的鉴定结果,以及几个嫌疑司机的基本信息。
“还有一个情况。”小马提醒。
“什么?”伍清华把眼睛从一沓资料里摘出来,扭头问。
“事故发生前半小时,水泥罐车司机连续拨打和接听同一个号码的电话有13次之多,虽然事故前删除了全部记录,但我们通过技术手段进行了恢复,如果这个未知号码就是前面渣土车司机的,那就完全可以断定,此次车祸是一次精心设计的谋杀,所有掌握的既有证据都向这个推断靠拢。”
“依维柯司机呢?”
“市电力局的班车司机,那天他到火车站送了一趟站正好返回。”
“正好返回?他那个停车位置可是有些蹊跷?”
“这个我也发现了。”小马摇摇头,进一步解释说,“那个依维柯司机也很懊悔,照他说,是一时鬼迷心窍,见开红色甲壳虫的弯弯衣着暴露,就想多看两眼,车的停位他倒没注意,直到事发他才意识到自己堵死了甲壳虫的逃生通道。调查过了,他在电力局开车10多年,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这么说仅仅是个巧合?”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应该是这样。”
“好吧。”伍清华问,“下一步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已经安排力量锁定并追踪水泥罐车司机手机里那个陌生号码,并尽快将机主控制,如果是渣土车司机最好不过,即使不是,也是一条重要线索,从已经掌握的情况看,他们并不知道那个未知号码已经暴露,尚在使用中。”
“好吧,等你的好消息。”伍清华扭转身去,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小马离开。屋子陷入短时间的寂静,墙上挂钟走针的“哒哒”声分外真切。伍清华站立窗前,弄不清他是在看街景,还是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下面我们怎么做?”高泰勋陷入了因混沌而带来的迷茫中。
“等。”
“等什么?”
“等对面出现新的狙击手。”
“他们会不会已经在那里了?”
“会吗?”伍清华不确定。弯弯之死或许只是敌人的一个障眼法,他暂看不清意图,甚至不知站在棋盘对面的是哪个国家的敌人,他唯一知道的是敌人已布子完毕,该轮到他了。如何落子,将直接关联整个棋局的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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