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聊斋》,总会有感于花妖狐魅的真情。那一个亦真亦幻的世界里,有报恩的狐,有惩恶的妖,有助善的仙。
《香玉》一篇,写黄生与牡丹花妖香玉的相爱。当牡丹花被移植,以致萎悴而死,黄生作《哭花诗》50首,日日临穴涕洟,独对冷雨幽窗,辗转床头,泪凝枕席,他哀吟:山院黄昏雨,垂帘坐小窗。相思人不见,中夜泪双双。
花神感其至情,终是使香玉复生。后黄山入山不返,两人恩爱相待,一如人间夫妻。他每指璀璨似锦的白牡丹说:“我他日寄魂于此,当生卿之侧左”。黄山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临终前,他笑对其子:“此我生期,非死期也,何哀为!”
他亦化作一株牡丹,生于香玉旁侧。那是一株不开花的牡丹,默默伴随在爱人的身旁。院中的小道士,却因其不曾开花而将它砍去。随后,白牡丹便也憔悴而死。
这是一个近乎于童话的故事。虽然没有公主和王子,没有华丽的舞会,没有完美的结局。但他所描述的爱情,已远比童话的甜美更令人动容。这是美到不食人间烟火的传说,生与死的阻隔,人与物的分别被一一打破。因为是爱,因为是真情死可以复生,人可以化身为花。
正如蒲松龄所评:“情之至者,鬼神可通”。爱情是否原本应该是如此的模样,爱情是否就该有生死相许的勇气?在古人心中,有那一份情的敬畏,于是有这样美丽的故事,有人们联翩的浮想。
有多少读了这个故事的人,开始妄想化身一朵牡丹,安守在爱人身旁,静静度过山中的岁月。可遇不可求的美,却唯有想象,唯有等候,没有听任缘分的安排。
人与妖的相爱,凄美得荡气回肠,摧人心肝,人间的深情,也同样同样令人下泪。
《瑞云》写贺生同名妓瑞云相知,却无财力为其赎身。后有客过,以一指按女额曰:“可惜,可惜!”瑞云额上便有如墨的印黑,并逐渐扩大,最后竟使原本光洁的面容丑状如鬼。门前仰慕者络绎不绝的车马绝迹了,媪母拿走了她先前所穿用的首饰和衣物,将瑞云驱使为奴。
曾有的光华,瞬时间消散,孱弱的女子不堪繁重的劳动,日益憔悴。正是这时,贺生货田倾装,为其赎身。瑞云自惭形秽,面壁自隐,贺生对她说:“人生所重者知己,卿盛时犹能知我,我岂以衰故忘卿哉!”
这一句真是振聋发聩,令人生叹。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这仿佛是美丽女子们自古以来的悲惨命运。从“无与士耽”的告诫,到美人迟暮的悲伤,总是总是诗人低唱的哀歌。而颜色不再的瑞云,却幸得一位有情的贺生,对于已丑状如鬼的她仍痴心不改,不顾世俗的讥笑,而深情意笃。
故事的结局是完美的,贺声巧遇了当初按女前额的秀才,终为瑞云洗净的面容,复成艳丽光洁的佳人,一如当年。秀才说:“天下唯真才人为能多情,不以妍媸易念也。”
真情,是不该因美丑而有所改变的。他当年在瑞云身上施下法术,是因为“惜其以绝世之姿而流落不偶”,瑞云是幸福的,幸遇“怜才者之真鉴”。而又有多少人,能够拥有这样的幸福?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难免爱上彼此美丽的面孔。然而如果爱只停留在这皮肉的光鲜之上,它该是多么脆弱,谁也不愿接受色衰爱弛的结局。年华流逝,我们有多少美丽,可堪时光的消磨?我们又有多少爱经,得起青春的告别?
女子总会问他的爱人,你爱我的原因。女子希望自己的情人眼中是美的,却又担忧他不过爱她的美,这是无法改变的矛盾。若当我失去了美丽的面孔,你是否能够依旧,将我温柔的对待,小心的呵护?瑞云,是女子们的一个梦,很久不醒的梦。多少的故事里,总是难遇有情郎。在茫茫人海,我该如何在最美的时候遇到你?我是否也需在佛前求下500年,而得与你凄婉如落花的姻缘一场?
深情厚谊,死生相许,也许都不过书页上的荒唐梦。爱,不过一次燃烧的炽热,不过是两双渴望的眼,一种牵挂的心情。但爱在我们的心中有过多少奢望,便会有多少美丽的故事,被想象,被流传,令人辗转,令人反侧。《聊斋》,在那个如烟似雾的世界里,成全着我们。帮助善与美,惩戒恶与贪婪,有情的人,感动着天地,终成佳侣;心生邪念的,果有业报,大快人心。
一切人间的理想在这里实现,有情的鬼怪,比无情的人,可爱也亲切许多。一只狐,一枝花,一只鸟,全部是重情重义;一段奇遇,一次旅行,一场爱情,亦都是波澜壮阔。这此处与彼岸,人间与虚构,竟叫人不辨真伪,不分虚实。哪一处是我们真实的寄托?
一侧是触摸到的生活,一侧是不消失的想象。蒲松龄神游的世界,在字里行间引人陷落。我向往那里的明亮与澄澈。
我愿化身为花,我愿相遇一个有情的你,许我一世的深爱。所有的情节,却无法被我们自己撰写,一切的一切,只可遇,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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