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到谁病了,会偷偷羡慕——她发烧了!楚楚可怜的样子多让人心疼。不用上学,还有好吃的!我怎么病不了呢?浑身上下挖掘一番,除去豁了两颗牙,实在找不出更大的毛病。
长大了,不再有那傻念头。当然也因为眼见了亲人的生病、衰老和死亡。而病却像个不受欢迎的访客,全不顾我的好恶,三番五次和我打起了招呼。
今天下定决心去看病。好像第一次寻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真真开了眼界。
医院门诊大厅,上午十点整。
虽然有了传说中的预约挂号和电脑自助挂号,但挂号窗口前还是扭出了几条长龙。幸运的是,我竟然排到了主任的最后一号。好兆头啊!快被血盆巨口般的门诊大厅吞没的我,简直不知该对谁心存感激了。
三层内科诊室门口,十点十分。
两排面无表情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好像豆绿色墙壁静默的外延物,并不因来了一个新的病人有丝毫表情的起伏。我入乡随俗,安安静静融了进去,等在11号诊室外。
半掩的淡黄色诊室木门被半屋子人挤得关不上,不时有举着这样那样证据的病人推开更大的缝隙钻进去。11号诊室像被施了魔法的坚韧的气球,怎么撑也撑不破。
估计是难受的不够厉害,我默默扫视身边的墙壁外延物,除了一对夫妻——可能是,一对母子——挺奇怪,大多是一个人来的,不是发愣就是摆弄手机。
那母亲就在我身边,絮絮地嘱咐儿子这样那样。儿子文文静静答应着。我略回忆了一下,这些话好像从高中起老妈就再没和我说过。据我观察,那个大宝宝早就三十开外了。
夫妻在我对面,六十开外,鬓发花白。男人认真翻阅着一本一年级学生用的拼音本,一串儿密文似的数字被他念成了好像有韵脚的诗,妇人配合地点着头。这数字对面前的两个人来说肯定具有非同一般的含义。从他们严肃认真的表情上,谁都看得出来。
801207012085128那是谁的血压吧?我想。这也正是我来看病的原因。我会不会变成这样子?念头一闪就被否定了——我想起了老爸,肚子疼得偷偷在床上撅着,都不想去医院;药想起来就吃,想不起来就不吃。这恶习多少也遗传给了我。
11号诊室,十一点。
“你怎么了?”
“头晕,乏力,心慌。这些天血压有点高。”
“伸出胳膊”
“嗯,是有点高,平时血压多少?”
“最高一次90-150,有时正常,有时高一点。”
“心慌吗?”大夫的耳朵娴熟地同时接听着我的嘴和心脏的两种回答。
“很少,不过今天早晨感觉不舒服。”——咚咚,咚咚。
“去拍个心电图吧。”
两分钟就被打发了。怎么感觉别人在诊室里的时间就那么长呢!
还是11号诊室,十一点半。
我拿着心电图单子,好像之前那些举着证据的病人,得了圣旨似的,不用排队,直接进了诊室。
面前,硬邦邦的木头椅子上的病人头发花白,面色凝重,用药匣子的口音和表情叙述他听起来特别严重的病情——从胃到胸口感觉堵了一大截,重要的事他说了三遍。医生拿起胸片,一边看,一边和一旁站着的熟人,隔空聊天。
“你这片子什么事没有。你怎么了?”——医生的后一句话是对着熟人说的。
“我觉着从这到这堵得难受。”——第四遍。
“我嗓子疼了好几天,开始看中医吃错药了,应该吃去火的,他给我开反了。”
“片子上没问题啊,你还怎么唱歌?”两句话,对面俩人各自领走一句。
“……”第五遍。
“我现在不唱歌,就是教学生。人太多,忙死了。”
“有的病吓出来的,你多大岁数了?”终于有一句专门说给病人了。
“四十九。”
难道这六十多岁的老头真的只有四十九?一瞬间,我对明年感到绝望。
药匣子和歌唱家陆续离场,诊室像谢了幕的剧场,立刻填满了寂寞。
我递上单子,像个不会问问题的学生,老老实实等着老师讲解……
十一点五十分,看病结束。
两个小时,好像客串了一场话剧,整部戏里,我这个群众演员大概有五分钟的戏。主角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剧情夸张,表演自然。我这个临时演员混迹其中,大开眼界,又乐得隐身。心想,不是主角,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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