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现在,我仍然不时地想起从前,想起每一个深夜,想起辉煌与热闹的街巷,想起明亮又宽敞的教室,在指针与一天最后的时刻的夹角趋于零的过程中,这里仍然会如同一日中的大多时间一样,座无虚席,男孩子不时拨弄一下油腻腻的长发,女孩子偶尔伸个懒腰拍拍酸痛的肩膀。
我一直以为在这个城市的大多数地方深夜的光景和那里是一样的,直到结束了那段日子之后,我才发现,原来,那里只是这座小城市深夜之中唯一的孤岛,闪亮又辉煌的孤独岛。
高中时我说我自己是个披着理工男的外皮的纯正的文艺少年。很多人听了笑到合不拢嘴,“你一句话里用了那么多结构助词‘的’不觉得很别扭吗?语言都组织不好还文艺,都要奔二十的人了还少年?”我平时搞笑的多了,甚至会有种错觉这句话也是在搞笑,可是内心里那个倔强的小孩使劲捶着我说你这是很认真的直白。
嗯,很认真的直白。
我的人生,从三年前在那张“太行中学文理分科意向表”上写下“理科”二字之后,就开始慢慢偏离我所憧憬的未来。
每个夜晚,在整座城市已经陷入深眠的时候,我开始合上百科全书一般厚的真题集,放下笔尖摩擦到发烫的黑水笔,迈出一天只有固定穿过次数的教室门,带着一种庄严的仪式感,离开棱角凌厉的教学楼,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长长的台阶,看着校园里还在残存着的昏黄灯光,盯着头顶黛色的夜幕,没有一颗星星。我觉得我之所以能坐在教室里坚持下来一天的煎熬,为了不知所云的理综题屠杀珍贵的脑细胞,都是因为我相信未来,我相信我高考后就能把偏离的人生拉回来。所以我才在下雨的夜晚也仍会努力到很晚,我在最寒冷的冬天依然会早早起床。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千军万马的战争,但我知道这是单枪匹马的决斗,我只有杀死曾经的自己才能迎来崭新的人生。
我觉得我发挥的还算可以,虽然没考好,但至少也没到必须复读的绝境。我以为我满身伤痕地赢了,可是没想到我只是输得太彻底,连自己也没感觉到。
我们家是世代的工科世家,叔叔伯伯们清华毕业都在北京,他们一口气地支持我学工,他们说什么什么专业吃香,什么什么专业有前景。而我什么也听不进去,我只记得我妥协了,我现在甚至想不起来仅仅半年前的那些细节,也许是大脑的保护机制逼迫我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但是结果就是硬生生地摆在这里。我成为了真正的工科生。
可以说我的大一上学期是完全荒废的一学期,我打游戏,上课看直播,和小伙伴们吹嘘我在召唤师峡谷的光荣事迹,我懒得动笔,我懒得翻书,我在四个月一本萌芽也没买,我忘记了当时拼命的原因。我觉得我的人生已经偏离到了绝路上,就像脱轨的火车,最后的结局只有毁灭。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在球场上遇见一个朋友,他学电力。我笑着说那你和我一样都是彻彻底底的工科男,他说他只是假的工科男,我哈哈大笑,问,那你是真的什么?
他有点羞涩地说,导演。
我似乎又想起了从前有个固执的男孩也说他是个假的工科男。
我这一次没笑,问他,那你为什么要读电力呀?他说,他当初报的时候没有勇气,所以顺从了父母的意愿。他说他很后悔,他真的很想学导演。他说还是有机会,只要不放弃,李安就是他的榜样。他说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看,脑海中忽然就想到了从前看过的一部片子,宫崎骏的,讲的是一个男孩付出一切终于完成了他的梦想的故事,最后即使男孩失去了一切,但他还是高高飞起来了。
回去之后我重新看了那部片子,名字是《起风了》,里面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是: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我心里似乎抽搐了一下,然后那个多年不见的男孩又跳了出来,他拍拍我的肩膀,他轻轻地告诉我,他愿意和我一起努力,把已经偏离的人生再拉回来。这是那个夏天之后,我第一次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我自己好像看到了自己,那个人咬着牙狰狞着面容,紧紧地握着拳,坚定地迈步向前走去,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帅的人。
我立刻在网上订了错过的几期萌芽。
我想一想,觉得我写故事他导演的这个想法还是不错的,嗯,所以我可不能辜负了未来的大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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