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9她-SHE | 她從山中來

作者: 冬天开的猫 | 来源:发表于2021-06-19 18:33 被阅读0次
    四百龙银

    【九洲芳文】

    后来她又去到了很多户人家,陪着他们的老人或坐或躺地挺过年迈,空闲时也会牵着他们的小孩到泥边看夕阳。这辈子她只把十五年的光阴留给了自己,其余的时间散落到哪里,就在那里看着办。

    前一晚她跟着蚊子哆嗦在火车站,等待几个小时后最早的那班车。隔天一早她在边上的亭子给村长打了通电话,村长再通过广播喊父亲来应答。

    “孩子我给你顾着,按时拨电话回来。”田里的人听到广播,对着准备进山的父亲大喊,他气喘吁吁,背着小孙女从山边跑到村长家接电话。

    火车上有个好心人腾出块地给她放行李,好心人看着年轻,挂着一副金边眼镜,声音温柔有磁性。

    她很不好意思地点头连声道谢,一边整理上车间被拥挤成凌乱的头发,两腿迈开在摇晃的车间过道上保持平衡,没多久便靠着椅背上的扶手小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已经入夜,好心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连带她放在布包里的零钱花兜也是空的。

    下车后她只得徒步,几小时过去其中一个布包的提手断了一边,她只得把包揣在怀里继续走。在终于看见第一个红绿灯时脚皮已经磨破,来到城里的时间比预计上也晚了一天。

    从小没看过电视,她头一次见识到这么多楼房可以排在一起,瞠目结舌地站在路口对着那些高楼张望,那些花花绿绿的粉饰和招牌,新奇灿烂如星尘般全映入她的眼。

    在她那边,超过两层楼的房子那得是村长家才有,她想着是不是以后等攒够了钱,就也能把孩子都接过来这个热闹繁荣的世界一起生活?

    两手各抓着一个浅花色布包,她轻手轻脚地上了几层台阶按下电铃。

    陈奶奶再活过两年就要一百岁了,身体情况大致还过得去,只是骨头脆化,膝盖支撑不了她的身体,经不起走动;手脚也越来越轻,发不上力,一般的碗是拿不住的,使筷子也会颤抖,大部份伙食都得靠人喂。

    “她不能弯腰、自己也洗不了澡,你要时时刻刻在她身边,当她的左手右手,这样不难吧?”陈大哥指着轮椅上的奶奶,奶奶没有反应,把头挪向别处,陈大哥说什么她都是闭着眼睛不应声。

    “我跟我老婆就周末来看看,你一个星期可以放一天的假,要不放也行,我就加在工资里给你,那你就二十四小时都待在这里。”陈大哥瞄了奶奶一眼继续说道,一边收拾自己晚点离开时要带走的东西。

    她应了声放下行囊,挨个门找到厨房便开始利落地洗菜切菜做晚饭。

    奶奶挑食也挑人,只爱吃她儿子给她做的菜,加上不爱清淡又无辣不欢,她煮的菜入不了她的嘴,老人使了性子,头一餐索性不吃饭,一个人在房里闷着生气。

    ”老人家爱闹情绪,但老虎也只要顺着毛摸就行了。”陈大哥把筷子放到一边,拿着碗里的菜转身出去喂狗。

    她小心翼翼叹了口气把奶奶和陈大哥的餐具收拾干净,陈大嫂还闷头在吃,不过只吃素菜,香浓的炒锅白肉她眼都没抬碰也不碰。

    原本陈大哥给她安排了一个小房间,宽度刚好摆得下一张单人床,床边有透气窗,还有一张小凳子,衣服什么的就得放地上。

    可是老人睡得总是很浅,随时都要人顾着,加上老伴在她心里老走不开,三步五时前来入梦,奶奶时不时到下半夜就嚎啕大哭,吓着每天忙活到深夜才好不容易睡着了的她,半个月后她干脆就着奶奶房里的一块旮旯入睡。

    有回实在哭得太凶,她跪在床前抽卫生纸给奶奶擦掉眼泪,卫生纸用完了她也不敢离开,用自己的衣袖抹掉奶奶垂落到嘴巴边上的鼻水。

    她没有出声安慰,只是听着奶奶说着从前,奶奶说她那老头儿做鬼也不放过她,每天在她床头要她一起走,她很害怕,儿子媳妇儿都不宠她,她干脆跟老头儿一起死掉算了。她一边点头一边听,一边把她脸上酱糊似的分泌物擦干净。

    等奶奶哭完了她就给脱掉衣服,然后去装热水,把毛巾沾着热水给她擦身体擦脸。此时奶奶胸前的皮肤皱痕处也都积满了口水和眼泪,她顺着纹路一层一层仔细擦拭,最后再把湿透的枕头套换掉。

    ”他妈的又哭什么哭?你说你生个男孩儿就不会那么娇气了,女孩儿一到晚上就哭,咱全家是都不用睡觉了吗?快把她处理干净,是不是又尿床了?秽气!” 第一胎生下来的时候是个女孩儿,丈夫跟婆婆很是失望,公公没有表示,只是从来也没看过女娃一眼。

    她已经很习惯应付这种夜半的啼哭,毕竟老人其实就是孩子的倒影,人过了一定的年纪,必然会越活越回去。

    陈大嫂表示愿意多给她一些钱,她知道自己婆婆精神状况很弱,带起来不轻松,心想着万一她又跟先前的褓姆一样,骂没两句就走,以她婆婆的名声,还能不能再找到人来打下手都不好说。

    ”那时候说了多少钱,就是多少钱的。”她总是推推手说不用,转身继续洗碗。

    起初奶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而老人说的话她也听不懂,加上奶奶说她身上有味儿,不喜欢她靠近。她俩总会一个站门口,一个坐床头,互相大吼。

    后来奶奶吼累了,也渐渐懒得再跟她说话。没出门的时候,她俩就是一个坐在轮椅上哭着念家人,她则拿着扫具满屋子奔走。

    她在屋子里打扫到一半,会抬手来闻闻身上有没有异味,也自省每天要搀扶奶奶散步或洗澡更衣前,先去厕所把自己整理干净。

    可奶奶说那是山沟子的味儿,洗不掉的,就是酸臭。

    ”好像从坟头堆子里爬出来的哟,哎哟!”奶奶说。

    奶奶嫌弃她身子,但又不舍她往自个儿身上用掉太多的水,过段时间便开始限水,规定她一天最多洗一次澡,而且每次时间不能超过15分钟。

    后来她只好用给奶奶擦拭身体剩余的水来给自己做清洁,尽可能在一整天都保持清爽干净。

    “为什么她跟你身上一样,总是有臭味?你自己不爱干净,连你生的种都是臭的。那时候以为你家是没热水洗澡,怎么进门还是这德性?我跟你说啊,这一胎你再给我生女的,我就让你们仨走人!”丈夫在她怀第二胎的时候嫌弃再跟她同房,把她赶到了门外的小草屋去睡,最后是婆婆怕影响到肚子里的金孙,才允许她回到屋子里待产。

    奶奶的认知接近三岁的孩子,常常一睡醒就乱了理智,有次奶奶午睡醒来,唤上她两次没接应就气了,翻了个身把自个儿摔在地上,哭天喊地地冲着房门外面骂娘。

    她在厨房把刀子一扔就跑到房里,奶奶指着她捶胸顿足,责怪媳妇怎么把一个白眼狼放在身边,差点没要了老命。

    ”我们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头子啊,我就快要被这些个女人给害死喽,我就要来陪你喽,老头子呀……”老人用脆弱的手臂翻弄垫毯和拖鞋,把手边抓得到的东西朝她扔去,所幸扔得都不是很用力。

    她半闭眼睛一边侧头阻挡,一边把奶奶瘦弱的身体从地上抱起来,再小心翼翼放到床上,把手脚仔细摸了个遍,察看全身确认有没有哪里骨折或受伤。

    奶奶还在啜泣,肩膀一抽一抽停不下来,她双手环抱她给拍着背顺胸口,在老人耳边说下午带她去公园看广场舞,奶奶才抹掉眼泪罢休。

    回到厨房把炖着肉的火关掉之后,她跪在地上拿刷子抠掉磁砖缝里的垢。

    奶奶弯身抬脚不方便,除了在床上之外几乎都不脱鞋,离开轮椅的时候也只能拖着步伐在地上走,纯白的磁砖只要半天就能变成了灰。

    奶奶老说她脏,地上的垢都是被她从山沟子里带过来的,规定她每天都得抹地,否则就会不挑时间地打电话给陈大哥哭诉,说她没有给她一个舒服的环境生活。

    那天她也这样擦着地板,回身时撑着地面的手按到了一滩水,她以为打翻了水桶的水,擦拭时看见水上带着血丝,才发现是肚里的羊水破了。她先把地上的水擦干,水桶跟抹布挪到墙面一边,然后自个儿进到厕所里生产。

    这次同样不是夫家想要的命根子。

    “花了大半积蓄买来三个赔钱货,过两天你就带着她俩给我走人,买你的钱我就算了,真他妈倒霉!”他骂骂咧咧,在她还卧床时就把她的东西整成一袋放在家门口。

    夫家本来也穷,要多养三个女人,确实不会好过,他叫她走,连着两个孩子一起,回到山沟那儿自己讨生活。

    她顺着奶奶的意每天擦地,有时跪了太久,一时都很难站起来,她得扶着桌椅,弯身走到沙发上坐会儿,如果被奶奶看到了,就说她偷懒爱钱,一阵辱骂咆哮也是难免,为此膝盖上的瘀青更是家常便饭。

    陈大嫂偶尔打电话回来,总会安慰她几句,小脑萎缩的老人,理智情绪都有很大的问题,可是前面已经走了三个褓姆,再找人,她们也不容易。

    “没事儿的,我可以。”她对着电话说,挂上电话后继续拿起抹布跪着擦地。

    过段时间村里来了电话,说大女儿生了病,这两天就得赶紧下山找医生去。她在这头着急的被刚滚开的热水烫着了手,周日中午的餐桌边上硬着头皮问陈大哥,下个月的工资能不能先支点救急。

    “女孩儿家身子哪有那么娇贵,坑上躺两天用炭子烘一烘就好了,还用看什么医生。”奶奶在饭桌上等不到她喂汤,倔着脾气嚷道。

    “妈,我们不都是女人吗?您生病了不用看医生?还炕上呢,您怎么不睡炕上?”最后是陈大嫂帮了她,隔天亲身到邮局给她老家寄钱,她这才破涕为笑,配合着陈大嫂往已经起了泡的手上涂药。

    几年后奶奶过身了,她有了时间回趟老家,回去后她打了通电话跟陈大嫂道谢,她说母亲依旧残喘,大女儿已经开始念书了。

    而小女儿由父亲每天捎着去砍柴卖柴,整张小脸油黑油黑的,一见到她,都不会叫妈妈。

    她炖煮了陈大嫂手把手教的城里菜给俩女儿吃,她不知道她们现在喜欢吃咸还是吃淡?爱吃肉还是吃菜?所以她煮了一大桌子,这桌吃完她又得赶路。

    把装着现金的钱袋交给父亲,之后在母亲的炕边坐下,她拉着母亲的手搓揉,再把背翻过来帮她拍痰。

    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母亲做这样的事。从她被卖给前夫开始到现在,她照顾的都是别人的母亲,这段时间她常常忘了自己的母亲也在慢慢变老,在变老的同时还有她的父亲。

    可是她不能停,她若停下来怕再也没有赚钱的能力,她只能趁着还年轻,再从别人家里捞来一点得以养家的积蓄。

    回家过了两晚,她又得接着越岭翻山,赶紧找到下一个能供她家人温饱的那一口饭。至于家是什么样子,她只能从别人的家去感受去看。

    也许到很久很久以后,她的孩子们终于有能力来到大城市工作,终于轮到孩子们来搀扶她的手,她也可以跟那些大户人家一样,坐在躺椅上享受着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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