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死了个戏子,我似乎记得他,可又记不清许多。”
阿蛮对着何野说。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何野眼神落向长安街市。
长安今日是芙蓉花节,街上来往过客比平日多上了许多,许久不见的胡商也来到了长安贩卖香料。
何野坐在阿蛮身旁,没有再说话,撑着脑袋,顺着她的目光望着绮楼对面那家不知名的伞店。
“他以前...好像是个做伞的,又好像是个卖香的,我记不清了。”
阿蛮回答了何野的提问,但似乎她自己的记忆也很模糊。
城左悬着一轮日弧,城右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酥雨。
“我记得我以前很喜欢雨的,可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喜欢了。”
阿蛮望着天揉了揉眼睛,面容带有一些疲倦。
“红姨说我是个喜新忘旧的人,那些客人们送的珠玉宝钗,我把玩片刻之后便就再也不会看上第二眼。”
阿蛮说得有些漫不经心。
“我如果有那么有钱便就不用整天抱着馒头啃咯。”
何野开了句玩笑话,不过没有逗乐阿蛮。
“我记得我是有心上人的,可却怎么也想不清他的面貌了…”
城右的雨不知何时斜着飘入了城左的绮楼,阿蛮伸手接了些雨,凉凉的,是那般的清透。
何野一时找不到话言语,只得返回房中找伞。
“我记忆里记得,我,似乎是喜欢雨的…”
阿蛮抬头望天时,一把黄纸伞映入她的眼眸。
“别着凉了。”
何野随意揉了揉被雨淋湿的碎发,将伞罩住阿蛮。
“我记得,我记得有人与我说过的!我记得有人说过的!我记得…”
阿蛮紧紧地抓着何野的手不愿放开。
“你记得了什么?”
何野问道。
“我记得...我似乎是死掉了…”
黄纸伞下,阿蛮的身影渐渐透明起来,融进了雨色里。
......
......
何野遇到陆寻是在山河泊里,他是何野要找的第二头大妖怪。
“你怎么又来了,我没有忆。”
陆寻喝着山溪泡的花茶,并递给了何野一杯。
陆寻是一只很奇怪的妖,何野见过他的真身,有着大虎的尾巴,麋鹿的头和野马的身体。
一般来说妖怪真身被人看见是禁忌,不过由于何野特殊的身份,妖怪们对他谈不上厌恶,也谈不上喜欢。
“你们妖怪干嘛都喜欢化作人形啊?”
何野摸着后脑勺,显然有些不懂。
在他看来,妖怪们保持本真就最好了。
“你不也是人形吗?”
“那我的本体是什么?你知道的,对吗?”
何野有灵识之后便就一直是人形,其他妖怪似乎都知道他的本体,可都不愿意给他说。
“知道啊,我要化形丹去人间走走。”
何野第一次见到陆寻耍无赖,平日间的陆寻都是一副正经模样,似乎...
“我给你化形丹啦,不过你以后有忆了,一定记得留给我哦!”
陆寻拿到何野的化形丹后便就关闭了洞府,游历人间去了。
陆寻离开时,眼中明明有着憧憬,可不知为什么,神情却又带着一丝惘然。
它是何野遇到的第一个没有忆的妖怪。
忆是妖怪最珍贵回忆的结晶,也许陆寻难过,是因为没有忆吧。
......
......
陆寻来到了长安后,凭借一副好皮囊和好嗓子成为了长安里边叫得出名的角儿。
他似乎是喜欢热闹的,望着台下人各色的面容,望着每人眼中不同的欲望,似乎,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可他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陆寻正如何野所说,他来人间是寻找自己的忆的。
但他寻了这么多年,依旧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忆。
“寻仙君儿,台下人可候了您许久了,若是您再不上,他们怕是要掀翻了台子。”
“今天我不上了,我有些累,要出去一趟。”
说完,陆寻便离了后台。
出门时,长安已经开始飘零不大不小的雪来,陆寻披了件狐裘,慢慢走在霭雪色的长街上。
人的欲望总是人多,他来到人间这么多年,开始产生了厌倦,他不知道这人间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想要回到山河泊里。
天寒,街上很少人行走,迎面跑来一身红袍撞进陆寻的怀里。
“对不起,公子...我...我不是故意的...”
红袍下是一双慌乱的眸子,一张素净的脸,一枚淡淡泪痣,一张红唇。
女子望着身后追来的身影,不自觉地躲在了陆寻的身后。
“公子,她是我们楼买下得人,如今她逃了出来,还望公子不要阻拦我们,好交差事。”
“她是哪处楼的?”
陆寻问道。
“城左最大绮楼的。”
追来的大汉回答道。
“今日你们带她回去,我晚些过来寻她,叫你们的楼牌婆婆准备好。”
“你若逃了,他们不好交差,你要逃,亦逃不到何处去,长安,不只是你所见的表面繁华,还有一层你看不见的遮蔽事物,你且暂留着....”
陆寻耐心的解释道。
他移了半步,将女子的手递了出去。
“不要怕,我迟些过去寻你。”
“我...我叫阿蛮。”
女子临走时对着陆寻呼喊了一句。
“阿蛮....”
陆寻难得记住了这个人间女子的名字,以及她身上淡淡的雏菊花香。
......
......
阿蛮成为了绮楼的红牌。
她有一个规矩,只陪客人喝一杯酒,赏钱全凭客人心意。
阿蛮每晚都在等一个从城右来的人,她会在银杏枝角挂一盏花灯,那人,会取下花灯进到房来,与她共度良宵。
阿蛮知道他是谁,可她对谁也没有提起过那人的名字。
长安城里不知从何时闹起了妖怪之谈,说每晚都会有妖怪杀人,吸食精气,闹得城中人心惶惶。
阿蛮等了许多天,依旧没有等来那人,花灯里的烛也早早已经熄灭了灯火,也没有人来取。
第六个下雨天,阿蛮走出了绮楼。
她独自一人来到了最初与那人相遇的地方。
天雨落大了几分。
“你在哪?”
阿蛮对着墙壁问道。
“回去罢,别着凉了。”
他执着一把黄纸伞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阿蛮的身后,默然的为她遮住了风雨。
“你可以....可以带我离开长安吗?”
阿蛮没敢直视他,只是自顾自似地说了一句。
“嗯,好,明日我来接你。”
他微笑着握住了阿蛮的手。
宫墙柳枝探出了头来,他们相识已经过了一个冬日,如今初春,万事万物亦又恢复了生机。
一把黄纸伞下走过两人,他们融进了淡薄的春雾里,消失不见。
......
......
第二日他没有如约而至,阿蛮等到了日头西斜,依旧不见他的影子。
“他是骗我的...”
阿蛮低声呢喃了一句。
街面飘来几句闲言碎语,“城头悬了具尸,据说是个戏子,道长言他是妖怪变的,就是前几日传出的吸人精血的妖怪。”
“去瞧瞧?”
“走。”
三五人走过绮楼,未进,只是聚拢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阿蛮似乎想到了什么,亦走下了绮楼,随着众人步伐朝着城门靠去。
城头悬了具尸,霞色打在他染血的唇上,晕在他那身斑驳的白衣上,他紧闭着双眼,似乎是死了,又似乎是睡着了。
他胸口处的心被剜了出来,据说是被那道长进贡给了当朝的皇帝。
“长安死了个妖怪变成的戏子。”
众人只知道这个。
戏子死后的半月,阿蛮上吊在了绮楼梁壁上。
......
......
“我似乎喜欢上了一个人间女子。”
这是何野第三次见陆寻,第一次见他神色如此的紧张。
何野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
他似乎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木头精变的。
“喜欢便就去追寻她,人间的戏折子里都是这般写的。”
“嗯。”
陆寻买了许多的人间的戏折子看,俨然成了个戏痴子。
何野第四次去找陆寻时,他已经没有再呆在洞府里,何野猜测他大概是游历人间去了。
......
......
阿蛮化作云烟消逝,只留下一团锦衣。
绮楼的闹鬼事也且暂消停了下来,老板娘又可以打开门来招呼生意。
“感谢道长!感谢道长!”
那红妆艳抹的老妇靠上前来准备握何野手时,何野立刻将手抽了回来。
“我不是道长,我只是个写故事的!”
何野羞红着脸解释道。
......
......
何野离开时没有收取任何的报酬,只带走了阿蛮那身锦衣下的一颗珠子。
那珠子是陆寻的忆,里面存了个场景:夜幕落临,一女子将花灯挂于枝头,半倚在勾栏,静候着有缘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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