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

住在儿子家，我的卧室兼作书房，除了床就是书，除了书就是床，十分单调，缺少生气。有朋友建议，何不在室内种一盆植物哩？既可赏心悦目，又可增添生气。那么，种哪一种植物合适哩？牡丹太艳，水仙太素，仙人掌太孤傲，龙舌兰又太娇贵。正犹豫中，读到了一段文字："我小时候，看见我父亲书桌上添了一个盆景，我非常喜爱。是一盆文竹，栽在一个细高的方形白瓷盆里，似竹非竹，细叶嫩枝，而不失其挺然高举之致。凡物小巧则可爱。修篁成林，蔽不见天，固然幽雅宜人，而盆盎之间绿竹猗猗，则亦未尝不怜。"这是梁秋实先生在他的散文《盆景》中美轮美奂的描写，写出了文竹别具特色的所在。主意拿定，就是文竹了。

我的文竹是从“小园盆景基地”网购的。初见她时，她是那样娇小，花盆中，一个小小的笋状的嫩芽静静地生长着，绿得那么可爱，青翠欲滴，闪耀着，宛如一抹绿色的星尘，绿得有些耀人眼目，却使人的心灵变得空灵。她虽娇小却不娇气，她的骨子里透着坚强，以她自己独特的方式感染人。

文竹的生长是快速的。她先长出深绿色的杆，长到一定高度时，顶端便向四周弯过去，然后长叶。叶子像针一样，像麦芒一样，又细又短，平平地向上舒展开去。先是嫩绿色的，后来渐渐的变成深绿色，几乎是一天一个样。那些新芽像比赛一样，争先恐后地向上长，一直到超过老枝才罢休，最后枝叶就缠绕在一起，远远看去，毛茸茸的，如云似雾，煞是好看。

随着时间的流逝，文竹一天天长大，俨然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有了文竹，陋室平添了若许生气，给我孤寂的心也带来了丝丝温暖。不知不觉，我发现我爱上了她，我的文竹。我爱她松一般的枝叶，竹一般的骨节，却不似它们那般清高冷寂，养置在我的书案上，沐浴书香墨绕摇曳生姿，不失为一景。有时又把她置于窗台上，窗台下正是我的卧榻，夜眠的最后一眼是她，晨起的第一眼也是她，她俨然成了我的伴侣。

每天清晨，从床上起身，第一眼就是她，眼睛被绿色涂亮，凊新的气息荡涤心灵。闲暇洒几滴清水，看水珠在叶子上晶莹闪烁，再慢慢渗进脉络无声无息地融入泥土，心也随之青翠，各种愁绪也渐渐的平息内敛。我想，文竹的眼里大概没有烦恼，她静静地在光阴里以小羊毫绘如意，安宁富足，每长长一寸，每生出一个触角，一片枝叶，都是我安放在枝蔓间的心情。我常常坐在案前，细细地观赏眼前的文竹，看着她一拃一拃地高上来，扁形地微微仄了身子，未醉欲醉，乍醒未醒的模样儿，着实让人心生怜爱。她的叶子是那么的柔弱，一簇簇的，像婴儿的胎毛，想触摸却又不忍心。不小心呼出一口气，倒吹得她袅袅浮拂，梦幻一般。到了夜间，我把文竹移到窗台上，月光是溶溶的，沐浴其中的文竹，呈显出一幅奇妙的剪影，愈显得她的清雅，楚楚的。若有风拂过，文竹便随风摆动，宛如仙女在翩翩起舞。

那一日夜里，歪在床头，似睡却醒，梦儿便姗姗地又来了。但来到的不是那文竹，而是一个女子，我惊异着这女子的娟好，她却仄着身子坐在床沿，直直地看着我，像一个老朋友一样，问我：“在想什么哩？”我没有挪动身子，平静地说：“没有哇。”她说：“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有心事，你是在想文竹吧？”我暗暗一惊：“你怎么知道？你是谁？”她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文竹既不艳丽，也没有芳香，你为什么那么爱她？”

我立即坐直了身子，对那女子说：“你说的不错，文竹既不艳丽，也无芳香，更与高贵、富丽绝缘，但我就是爱她。我爱她的柔美，爱她的文雅。她体态轻盈，姿态潇洒，文雅而又娴静。虽无点力成高举，却有茸茸一片天，方寸风光犹醉眼，埋头宛若美人眠。你说，这种柔美不值得人去爱么？”

那女子说：“文竹，一听这个名字，你不觉得她有点弱不禁风么？”我反驳道：“听名字，确实会使人想到弱不禁风这个词。如果你能真正了解她，你就会发现，弱不禁风四个字与她是不搭界的。就拿她与高贵的牡丹作比吧。牡丹枝杆粗壮，但是轻轻一碰，就会不小心折断。文竹枝杆纤细，无论你怎么弯，怎么弄，她却不会轻易地断掉，因为她有超出一般植物的韧性。此物纤纤堪重负，千钧倒挂叶闲垂。这就是文竹坚韧的一面。如果她是一个家庭主妇，她会在出现变故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用她柔嫩的双肩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如果她是一个商业人士，给她一个平台，她会撑起一片蓝天。”

我接着说：“文竹的生命力也是顽强的。她习惯在细沙里生长，不喜欢太干燥，也不需要强烈的阳光。夏天耐旱，冬天耐寒。四季常青，绿遍天涯。人们津津乐道的桃花、梅花、莲花、菊花、茶花……哪一个比得上她？所以，人们在谈到花木的象征意义时，给文竹送上的两个字最绝。这两个字就是【永恒】。”那女子说：“你相信天长地久吗？假如有一天，文竹会离你而去哩？”我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那女子说：“你说的这些，好像别的花木也有呀。”

我翻身起床，跳到地上，激动地说：“还有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文竹的自然真。她展现在世人面前都是她的本来面目。对于喜爱文竹的人，她更是一展无余，穷尽她的柔美与坚强。她没有牡丹的故意张扬，没有水仙的顾影自怜，没有迎春花的孤傲，没有桃花的轻狂……她就是她，虽然丽质国色，并非为了愉悦世人，只是随了自己的心意而呈现本相。无须人为地为他人而增添绿色而外的五颜六色。无论如何生长都只是在遵从自己的生命轨迹。不矫揉造作，缠足束腰，全然是一派天然的姿态。一个真字，就是她的执念。我爱她，既有对她柔美的倾倒，更着意于她的自然真啊！”

那女子嫣然一笑：“看来，你对文竹动了情了。其实，你这人也挺真的。情到深处自然真，意到切处自然识。祝福你啊！”她话一说完，抽身欲走。我一把拉住她，问：“你是谁？你叫什么？”

那女子燕语一声：“我就是——文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