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梭与生命之流

人与事如梭穿行于生命之流里，人、事在变，还经受着时光及生命本身的检验。

这许多年，妈对爸不满意者居多，可有时也会发自肺腑地说，其实，你爸是个好人，只是后来……而在我的眼中，爸有另外的版本。

虽然，随着时光的流逝，爸变得更加吝惜钱财，也更懒散一些，但在我心中，爸始终与妈一道坚强地支撑着这个家——给妈留点积蓄、让孩子学会自立、给姥姥依靠。之所以在钱的问题上爸与妈鲜有沟通，那是源于爸、妈生存及用钱方式的差异。从爸身上，我看到的更多的是坚忍与牺牲。

时光如梭穿起有关爸的一些事情。

还记得在北京精研所的那最后一段时光里，我满心焦灼。而那一天清晨爸爸的到来，使得我平常的生活之流激起了欢喜的浪花——我要出院了！后来，爸对我说，困急了吧，我是带着三万块钱救你出来呢！

爸一开始并不相信我有病！

在我与爸的生命之流里，他眼中的我始终是最棒的、最好的。他给予我的爱要远多于鞭责，以前，我曾不这么认为，而现在，我忽然明白了这个浅显的事实——在一大些芜杂的社会事实面前，在爸妈的相互影响中，在爸与妈相互态度的不断演进中。

出院后，我如同小鸟飞出了笼子，回到了天空，我与爸在妈同事（F）的哥哥（医生）的帮助下，住进了北京塔院旅社。

那时已近十月，天燥冷，北京尚未供暖。

夜晚更冷，我几不能入睡，而爸在我身上压了三床棉被，自己则仅盖了一床。我发烧，直喊冷。而爸不。

由于长时间住院，我胃口极差，缠着爸要吃羊肉火锅。爸不忍吃，看着我吃一口吐一口，吃完也吐完，满脸愁容，极是心疼，满眼怜爱。而后帮我拭净嘴角，扶我回旅社向里床躺下，而后苦望着窗外灰白的天。

耗在旅社里，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爸时不时地与妈通通长途，再有就是陪陪病中的我。

一日，风急吹，尘满天，爸挤在人堆里给我买了件削价的棉衣，还步行数里给我买来口罩，因感冒的我要外出到附近的医院检查肾病。

在我的记忆里，也按妈的说法，多年来爸未给妈买过一寸纱，只是在晚年，有那么一次，爸给妈买了一条花棉裤。爸妈未结婚时，家境都是一般，妈的还差一些。婚后，妈靠“干”和“舍”以及好的人脉和机缘而成为强者，爸则先强后弱，靠节俭和努力与妈共同撑起一个家。妈总埋怨爸对她吝啬，不像个爷们儿，殊不知，是妈较多地占有了她与爸共有的资源，是爸衬托了妈。到了晚年，随着两人的先后退休，也随着孩子的独立及康复，妈的怨言也少了。

爸妈为孩子牺牲了太多太多。

我有时躺在旅社床上，回忆着住院时的情形，看着“医生（同事F的哥哥）”的助手送来的《青年文摘》，听着他的“多动少卧”、“心要乐观”的劝诫，而爸则在我的床头打盹儿。

我想起……

顶着寒风，步行数条街巷捧回热粥的是爸。

往返几层楼为我找水以方便尿检的是爸。

甚至，爸让我上天安门城楼上玩，为了省钱他自留于楼下，还说我以后会有机会重游……而他望着登游的人群，眼角闪过留恋。天安门，爸在文革期间曾在其红墙外遛过。那时，他正年轻。

直至到了晚年，爸妈在“老年体验馆”的组织下去了祖国不少胜景游玩，说是让重病的父亲散心，实则是补爸妈多年少在一起游玩（甚至散步）之遗憾。

我也明白，妈责爸多，实际是为孩子，爸妈表面看有所谓“性格不合”、“感情不和”，实际是家境困难和命运多舛，是长期的社会及历史原因形成的。

从深处讲，实则人是社会的性格，社会是人的命运。人、事在变，时光在变，社会也为生命所践行、检验。性格的灵活、复杂与多变也验证了生命的非凡、丰富与多态。

说起游天安门，不禁让我想起其后几天发生在爸身上的事儿。

那时我与爸即将离开北京，游过天安门后又打算游天安门广场。在之前一夜，在一旅馆前，我、爸与一东北警察、一四川游客在一饭馆中相遇，大家说着、笑着，便拼起饭来。边吃边侃，侃东北的匪，侃四川的菜，侃河南的侉……很快大家熟识起来。

在旅馆住下后，我们四人同住一室。半夜里，我与爸被争吵声惊醒。细听，原来是川蛮子与代购车票的旅社服务员发生了争吵——川蛮子钱少，但代购者买了高级票，川蛮子返家的钱不够了。两人各执一词，越争越凶。开始，我与爸都厌烦不已，而东北警察却很淡定。但当听川蛮子讲到他省钱为老母亲买棉衣时，爸和那东北警察开始同情并支持起川蛮子了。争吵过后，围观的人群渐散，川蛮子仍愤愤不已。爸动了善心，与东北警察一起为川蛮子凑足了盘缠。接着，他们三人互留了联系方式。后半夜很是平静。我入睡前想起事发前同游北京老胡同时川蛮子在赞叹北京人于胡同里提笼架鸟时持有的悠闲劲儿时的兴奋劲儿，而透过房门恰可以看到藻井上宫灯不停晃动悠出红亮亮的光彩，好特别的北京之夜，京味儿十足。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四人又聚在一起吃了早点，东北警察闪了，川蛮子随着我和爸来到天安门广场。由于不安于川蛮子的跟随，我耳语示意爸撇下他。可爸望着悠然四望的他，向我摇摇头，摆摆手，川蛮子疑惑地向我们张望，爸爸“咳”、“咳”笑了笑。于是，爸出钱给川蛮子买了纸花，满足了他想瞻仰毛主席遗容的愿望；爸还出钱给他买了去火车站的公汽票。对于我压抑的厌烦及川蛮子不安的快慰，爸仿佛都视若不见。

待我与爸返家数日后，四川那位游客寄信来一是报平安，二是表谢意，三是关心我的身体，最后还邀请我和父亲去他的家乡自贡看井盐、天然气和大熊猫。在蓝蓝火炉上取暖的爸淡淡一笑，征求我的意见。我摇了摇头。爸眯起眼睛，古铜色的脸上泛着光泽，他随手将信往沙发上一丢，慢慢说：“好在回家的路费够了！”然后，便封了火，回里屋休息去了，不一会儿，里屋传来阵阵鼾声，香香的沉沉的。

想起爸的善良、宽厚及豁达；想起爸与妈在强与弱的此消彼长中关系的变化；想起妈妈社交能力的不断增强、爸爸对技术的坚守与式微；想起我病态的产生、发展与社会不断进步的关系；想起我与文艺的缘分；想起文艺对我的激励以及疾病对我从事文艺所起的推动作用及其所提供的表现形式及内容——

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妈并没有强，爸并没有弱，他们以各自的方式绽放着属于自己的美丽，并为社会奉献了三个美好的儿女——大姐从政之“仁”，二姐为教之“善”，我行文之“净”。爸妈以不同的形式阐释、解读着他们对人世的理解。

爸说妈手大，实是夸妈敢“舍”，妈说爸不像男子汉，实是为激励我自强不息，是说我越发像男子汉了，直至我能帮她分忧，不那么自私，撑起这个家。想想爸的认真、执着，就知道他为何要完美；想想妈的大度、担当，就知道她为何辛劳。就明白一个为何谨慎，一个为何苛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有赡养好老人，才能做到对家的完全担当与升华，家庭才更和睦，人只能有品质、有才干、有心胸、有忍耐了，才真是浴火凤凰。这样，家、社会、内心不和谐才怪。

当我说到这一话题，说到爸妈的此消彼长，说到我与爱人对家庭关系的传承，妈只是淡淡说了句——“我现在不是没有说你爸的不是了吗？”孩子成熟了、有担当了，妈的这一句不就成了对“时光之梭”与“生命之流”的最好解读吗？不是讲“金杯”、“银杯”，不是讲“无字之碑”，爸妈的变化与孩子的成长不都做了社会变革、文化进步的证明了么！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天下无绝对的是非！文明的构建得力于伦理的匡正！

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没有本质的不同，只是当你看问题的角度及心态发生改变后，这个世界便转变成了另外一幅美丽的模样，如天竺少女，如楼兰美人！

家走到今天，终走向和谐；我走到今天，终走进康复；社会，走到今天，终走向和平。由小及大，由近及远，有舍及得。

在我心中，时光及生命证明了一个奇迹！了结了我的一个心结！

作于2012年10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