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就特别怕我父亲。他总是绷着个黑脸,加上那个粗粗的眉毛,暴起青筋的胳膊,不多的几句话语,让人心生寒颤。我们姐弟四个,没有一个不怕他的。母亲虽然也会替我们说情,但是力量有限,更多的时候是自身不保。尤其是我,因为是男孩子的缘故,更多了寄予了他“望子成龙”的渴望,所以免不了他拳脚的“伺候”,由此也就更加怕他了。
记得小时候吃饭的时候,一张不大的方桌,靠在墙壁上。父亲一人坐在一边喝酒吃饭,我们都不上桌,捧着碗,低着头,夹点菜,贼一样地溜到门口去吃的。印象中有一次跟父亲面对面坐在另一边,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吃药。也是该当被他责打,我向来笨手笨脚,连嘴舌也笨,药也不会吞。三颗药,准备了三大碗水,结果三大碗水已下肚,第一颗药还在上颚沾着。融化了的药丸非常苦涩,眼泪已经不争气地哗哗直流了。
父亲从什么时候开始黑着脸盯着我看的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他愤怒中满含失望的表情现在想来都让人印象深刻。无药可救的我肯定重重地打击了父亲“望子成龙”的虚荣心,于是,他不知是恨我还是恨自己,一言不发站起来就给我头上吃了个“立卡头”,丢下一句淳安老家话“末代子孙”就愤愤地走了。现在想来,这四个骂人的字,其实连他自己也骂进去了,子孙子孙,他是“子”我是“孙”嘛。
父亲是一个要强的人,非常要强。这点上,我完美地诠释了“基因突变”遗传理论,我可能随母亲,得过且过随遇而安,偷懒的活我一学就会。就拿插秧来说,父亲插的秧苗又高又挺,就像他的个子,而我插的,又矮又斜,好像在打瞌睡似的。真所谓“苗”如其人,为了这个不止一次被他责骂过。更要命的是,为了偷懒,插秧的时候,拿秧苗的那只手我总是要搁在膝盖上,父亲远看一次骂我一次,近看一次打我一次,可是,强大的懒惰基因始终没有一次在父亲的暴力下屈服。
插秧的时候,父亲用满是烂泥的手打我,我也自己打自己,因为傍晚时候的蚊蝇太多了。特别是一种在牛身上的蚊子,非常大,叫的声音嘎嘎的,没近我身,我就开始张牙舞爪地往自己身上乱拍,结果是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泥人”,在回村子的路上,我肯定不止一次地愉悦了别人的猎奇和笑谈。
我啰里啰嗦地讲这些责骂,不是记仇,当然也没有感恩。对我和我的同时代伙伴来说,那都是家常便饭,哪个男孩子没经历过这些棍棒和拳头,那是不可想象的奇闻异事。这些打骂甭管有没有起到教育作用,至少结结实实地倾泻了父辈们沉重生活背后的辛酸和幽愤。我表示理解。
打我最厉害的一次,不是因为家事,而是因为国事。1989年北京事件时,我读小学五年级,在村里年轻人口里听到“治李整邓”、“惩治腐败”等时髦的话语,于是,好像战士一样,我慎重地在语文书上写下了“治国理政纲要”,这些所谓的建议是以信的格式展开的,收信人是“邓小平”,内容就是我听到的“民主、反腐”等。还没等我“公开发表”,在背书的时候就被老师逮个正着,一个中年父亲,一个老年老师,两个经历过文革的胆战心惊的过来人,一个在告状,一个在审判,审判工具是别人门上的竹丝扫把。
那天父亲从肩上扔下一担粪桶,生气地叫我站着不动。摄于他的黑脸和青筋,我压根就没想过逃跑。竹丝从我腿上扫过,可惜不久就散架了,后来变成了扫把柄,粗粗的,打在我的大腿和屁股上,“啪啪”的,越来越响。善良的老师来拖住爸爸了,村里人也叫我快点跑,可我就是挪不开脚,像被定住似的,一直配合着父亲淋漓尽致地宣泄他的担忧他的气愤。可能是为了国家、民族的原因,这一次按理说最应该吃痛的责打,当时的我却一点痛觉也没有。是不是,人到绝望的时候,感觉也会同时消失?
俗话说,棍棒之下出孝子。多少年过去了,我到现在都还敬畏父亲,接电话不敢怠慢,答应他的事不敢违拗,偶尔壮着胆子跟他开个玩笑,一看他脸色有变,就立马闭口不言,或者换个话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父亲对我的教育,名副其实属于“素质教育”,当时好像没有作用,现在却越来越显现出来了。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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