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站在电话亭里的男人,没人知道他在那里面多久了。
阿珠注意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下雨天的夜晚。
那天出奇的是,路灯灭了,街边的商店和住宅也熄了灯,周遭一片黑暗,唯有那个电话亭里亮着黄澄澄的光,犹若一座指引人方向的灯塔。
人们纷纷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驱散视野中蔓延的黑暗,匆匆忙忙地赶回家,丝毫不顾雨水早已淋湿他们的衣服。
几乎没有人在意那座孤独的电话亭,还有那个孤独的男人。
阿珠那天偏偏手机没了电,借着别人的光寻着地上的路,就在经过电话亭的时候,她的视线被电话亭里的男人吸引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停下了脚步,直到那个男人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入她的瞳孔。
“你好……”
她在发什么神经?为什么要跟一个陌生人打招呼?阿珠窘迫得想拔腿就跑。
“你好。”
男人微微一笑,回应了阿珠。
男人的微笑就像这电话亭里的光一般温暖,驱散了阿珠心中的尴尬。
男人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留着简单的寸头,相貌俊俏。
他有几岁呢?二十出头?
他来自哪里?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珠忽然对这个陌生人产生了几分兴趣。
“我叫阿珠,你呢?”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阿珠会继续跟他说话。
“阿和。”
这时路灯亮了,阿珠转头看了看四面亮起的灯光,她告诉阿和她现在必须走了,她要去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她快迟到了。
“再见。”
“再见。”
第一次相遇他们没有过多的交流。阿珠其实很少会从那边经过,可奇怪的是,接下来的几个月,她总会因为一些别的事,经过那条街,经过那个电话亭。
有时是早晨七点,有时是中午十二点,有时是凌晨两点,阿珠总能看到那个站在电话亭里的男人,那个叫做阿和的男人。
那几次阿珠都没有跟阿和打招呼,她不清楚阿和有没有注意到她。
圣诞节那天,下雪了,白雪皑皑,雪落在电话亭上。
天刚刚黑,街上的人很少,现在大家应该都在家里团聚吧,庆祝美好的圣诞节。
阿珠来到电话亭,她站到了阿和面前。
“嗨。”
阿和愣了一下,作恍然大悟状,“阿珠?”他似乎也不太确定这个名字是不是属于她。
“你还记得我?”
“因为阿珠是唯一跟我说话的人。”
阿珠紧张地抿着嘴,揣在兜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她鼓起勇气,终于开口问阿和为什么会一直站在这个电话亭里呢,他好像就没有离开过。
阿和目光暗淡了几分,仿佛湖面上的月光消失了,他凝视着阿珠的脸。
“我在等船。”
阿珠闻言一头雾水,她疑惑地看着阿和,他认真的神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是如此认真地说出这般荒诞的言语,倒有些幽默的意味在其中。
“船?什么船?”
“离开这里的船,船会来到这里,把我带走。”
阿珠试着努力去了解阿和话里的意思,“没有船,你就不能从这里离开?”
“是的。”
阿珠开始怀疑阿和是个精神病患者了,只有有病的人才会待在电话亭里没有出来过。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心里抱有怀疑,甚至有些想笑,但阿珠还是想继续听下去。
阿和的神情温柔,他像是一个老人,目光沧桑,仿佛人世间的一切已经不会再使他烦恼。
“阿珠,这个电话亭像是一个停摆的时钟,我不受时光流逝的影响,不受生理需求的影响,我不用吃不用睡一百年了。
那时候这里发生了一场战争,到处都是枪林弹雨,堆积成山的尸体,我糊里糊涂地躲进了这个奇怪的电话亭,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跟这个电话亭一起生存在这个世界,没有从这里出来过。
奇怪的是,没有人注意到电话亭和我,只是偶尔有像你一样的人注意到我。
你问我在电话亭里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大概最多时候感到的是孤独吧。
在我还没进入电话亭的时候,我也觉得孤独,可这么多年下来,我也明白,人类或许从一开始便是孤独的存在,只是经过了各种羁绊或纽带将其维系在一起。
奇怪的是,人类总想着有个人可以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不管这个人是谁。
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打败自身孤独的命运。
这一百年来,我爱上了几个人,有女人,也有男人,是的,在这个奇怪的电话亭里,我与人相恋了,只是更多时候,就连我自己也陷入了一种困境里。
我们真的是相爱的吗?相爱不过也是打败孤独的一种方法吧。
我在电话亭里,不能抚摸他们,不能接吻,不能做爱,我们靠着甜言蜜语维系着关系,但都很快就结束了。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明白爱情是什么,只是那时候,他们说爱我,我也觉得我爱他们。
有时候他们没有再出现的时候,我会觉得难过,难过很久,可是孤独的感觉终将占领我全部的情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我忘记了我喜欢过的人,忘记了他们的模样,他们的名字。
好像那段感情不曾存在过,不会有人提起过。
大概五年前,电话亭里的电话响起了,我接了电话,电话那头有人跟我说,等着一个下雪的夜晚,会有船来接我,带我离开。
至于去哪里,那个人没有告诉我,我想,不管去哪里,应该难以摆脱孤独吧。”
阿和说起孤独的时候,脸上没有半点哀伤,仿佛孤独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熟悉的事物。
阿珠落下了泪,她告诉阿和她分手了,在一起五年的男朋友说两个人已然没有激情,在一起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
“那个自说自话的混蛋,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五年对他来说,屁也不是。”
阿和想抱住这个可怜的女人,想安慰她,可他最终什么也做不了。
“时间对于恋人来说,似乎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不管是五年,还是十五年,当相爱变得不相爱,总会有一方先放了手,总会有一方受伤,对此,我们无能为力。”
“那为什么还要谈恋爱,反正到头来也是要分开。”
“当下我们相爱,当下我们孤独得无可救药。”
阿和说【当下】很重要,考虑得太多,反倒没那么快乐了。
阿珠对阿和说了一句圣诞快乐就离开了。
自那之后,雪一直下,自圣诞节七天后的一个夜晚,阿珠忽然想去找阿和,便去了。
当她走到那条街的时候,她看到那艘巨大邮轮的时候,震惊得说不出话。
白色的巨大邮轮悬浮在地面上,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路人忙不迭地从旁边经过。
邮轮就停在电话亭前,阿珠看到电话亭的门打开了,电话亭内亮着黄澄澄的光。
阿珠看到了站在电话亭前的阿和,她匆忙赶了过去,大叫着阿和的名字。
“阿和!”
阿和听到阿珠的声音,对着她笑着,挥了挥手,等待着阿珠来到他身前。
阿和没料到阿珠会抱住他。
他愣了愣,微微笑也抱住了她。
邮轮鸣笛,震耳欲聋。
阿珠落下了泪,“要走了吗?”阿珠看着他苍白的脸,他身上着的青衫闻起来有淡淡的清香。
“该走了。”
“高兴吗?”
“不知道,我们谁也不知道我是去哪里。”
“我很高兴,因为你不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电话亭里了。”
阿和淡淡地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阿珠。”
“我也是。”
邮轮地下一扇铁门缓缓开启,里头透着寒气,黑黢黢的像是一个洞穴。
“阿珠,你要做一个开心的人,孤独有时候并不可怕。”
“可你不也害怕孤独吗?”
阿和微微颔首,再次抱抱了阿珠,“再见了,阿珠。”
阿和向着门走去,阿珠叫住了他。
阿珠跑上去轻轻地吻住了他的唇,凉凉的。
阿和走了。电话亭还留在那个地方。
在电话亭的玻璃面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唇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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