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1984》
作者/粥
此日记献给未来或过去。献给思想自由的那一个时代：人人各不相同，不再孤独自守。献给真理存在，而做过的事不会被清除的日子。 ——奥威尔《一九八四》
-01-
有人说，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源自没有一个人记得。换而言之，一个人的价值和意义在于他被多少人记得。一个人的最大权力也在于记得，记得自己经历过的一切，记得发生过的事情。
“现代生活的特色，令他感受最深的，倒不是它的残忍与朝不保夕的恐惧，而是生活本身成了荒凉、灰暗和落寞的代名词。”
这是《一九八四》的主人公温斯顿的话。这种荒凉，一直贯彻了小说的始终。温斯顿是小说中唯一一个拥有记忆的人，不像茱莉亚——她本能地感受现实的荒谬，也不像奥博良——一个把记忆利用到极致的极权主义警察，他记得发生的一切，而记忆让他感到权力的荒谬。
奥威尔从温斯顿的视角出发，描绘了一个可怕的极权主义社会，用几章文字极尽渲染了无孔不入的思想警察，如阴影一般笼罩在温斯顿心里的“老大哥”，以及一个丧失记忆的死气沉沉的社会。从温斯顿遇到茱莉亚之后，小说的基调渐渐温暖，爱情让温斯顿不再是在这个社会里孤独的唯一一人。然而，自以为真的找到了传说中叛党组织医院奥博良，温斯顿却被捕，最后在反复的折磨和毒打下，温斯顿放弃了爱情，也放弃了记忆。
小说的最后，温斯顿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行尸走肉。
我想，温斯顿写下日记的目的，与其是为了证明记忆的真实，还不如说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权利和存在：假如我的记忆都是毫无价值可以随意改变的，要怎么证明我生而为人的真实呢？
-02-
真实的记忆在权力面前常常被涂改，为了某些目的。
《明太宗实录》说：“高皇后生五子，长懿文皇太子标，次秦愍王樉，次晋王，次上，次周定王橚。”于是，长长久久的岁月过去，有关明成祖生母的记忆，变得似真似假，难以琢磨。甚至于，生活里你和某某发生了争吵，不论真相如何，在你的记忆里总是对方先动的手，于是，思前想后，割袍断义。世间的多少纷争，皆是因为你我记忆的真实不尽相同呢？
“过去被清除，但连清除这一行为也被忘却，谎言变为真理。”
心理学上存在一种自我归因偏差，就是说每个人倾向于把成功归因于自己，把失败归咎于环境。所以啊，其实我们自以为遗世独立，有倚马以待之才，或许只是庄周梦醒的一声长叹。“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只是寻常人。
-03-
我喜欢《一九八四》。
这个故事很绝望，但又很美好。温斯顿在极刑面前还是放弃了爱情，但曾经他相信过“你爱一个人的话，就认真地去爱他。直到你一无所有，你还可以一样爱他”。
在我眼里，温斯顿和茱莉亚爱情的终结不是他在恐惧之时希望茱莉亚代替他，而是最后两个人坐在一起，却都忘记了那段美好的记忆。
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与我无关”。
真实很残酷。真实不美，甚至粗糙，棱角分明，会伤害某一部分人甚至是大部分人的既得利益。但是哪怕真相的代价是惨痛的，每一个侦探小说总是有一个执拗地渴望知道真相的主角；哪怕有那么多的人为了权力篡改了历史，仍然有前仆后继的史学家小心翼翼地洗去历史的风尘，只为了能窥见当时的真实。
因为维护真实，事实上是在维护我们每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就是留下痕迹的权利。
“明显的、简单的和不作伪的事实一定要维护。真理就是真理。”
-04-
《一九八四》尽管是一部政治意味很浓重的小说，但我却认为它的背后有极其深沉的人文价值。
人活在世界上，不论是肤浅还是深刻，向往的不论是荣华富贵还是诗和远方，归根结底都是在拼命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尽管历史就像无情的海浪，时间更是不可捉摸，那些曾经在你心里熠熠生辉的人或事，最终被岁月隐藏，只剩下岁月的罅隙里透露出来的一点流光溢彩。人生有太多无可奈何，生死更是不可僭越。罗密欧可以为朱丽叶抛弃自己的姓名，可是他怎么能抛弃自己的记忆？那记忆不仅是他自己，更是他爱过的人和被爱的经历。
但是啊，事实上很少有人能被永久地留下，不论是生物上还是记忆里，总有一天，记忆会褪色，感情会失去，也许我们很难逃脱这样的命运。可是人的伟大就在于：
哪怕天空留不下痕迹，可是我仍然飞过。
因为啊，人生一回，动人的不是那些看不见的痕迹，而是飞翔时听见的风声。
就像温斯顿在极刑中对奥尔良说的那样：
“他们重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个完全徒劳的动作、一个拥抱、一滴眼泪、向垂死之人所说的一句话等等，都具有自身的价值。”
那是他们听见的风声。
_THE END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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