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韶小鱼
这世上,好的坏的,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1】
丁四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马桶上痛苦地解决生理问题。
他像催命似的使劲敲着我们家的铁门,“小桥,小桥”地喊个不停,把我好不容易生出的便便一下子吓得缩了回去。
“你个王八羔子,敲什么敲,我是欠你钱了还是抢你女人了!”我气得踢了踢离我不足一米的破木门。郁闷地随手扯了张手纸擦了擦,拉开了厕所门。
门外,丁四满脸都是泪,又偏生想要扯出一张笑脸,丑得像是一只扭曲的青蛙。
我眼角跳了跳。
“出什么事了?”
【2】
我叫丁小桥。
不是三国里面那个因容貌惹出一堆风流韵事的小乔,是没有爹娘的孤儿小桥。
我一直知道丁叔不是我的亲爹。
从我懂事时起,丁叔就只让我叫他丁叔,不让我喊他爸。小时候我还没觉得什么,以为“丁叔”跟“爸爸”是等同的称呼。到上小学才迷迷糊糊意识到,“叔”跟“爸”是不一样的。
有段时间我疯狂迷恋武侠小说,喜欢看各种关于江湖血雨腥风,恩怨情仇的故事。
暗戳戳地想,会不会其实丁叔是我家的家仆,因为主仆关系,所以不能让我喊他爸。而我们家因为遭遇某些仇人的追杀,只剩了我一颗独苗。为了逃避仇人的追杀,丁叔只能带着我隐姓埋名,定居邵村。
后来大了,当然不会再有那么幼稚的想法,也猜测过我是不是丁叔从垃圾堆里面捡来的,可是,这有什么重要的呢?
我从小并不缺爱,除了不能跟丁四一起叫丁叔爸爸,其他人有的我都有,甚至,比这世上许多人过得都幸福。
冷了热了,有丁婶给我添置衣服,饿了馋了,丁叔也从不吝啬自己的钱囊。
丁叔正直,朴实,除却原则性的大问题都宠着我,犯了原则性的大错也绝不惯着我。
他常说,人穷没关系,但穷也要穷得有骨气。他说,人生在世,谁都过得不容易,遇到能帮的就帮一把。
其实我不太懂有些人的想法,总是用复杂的心思去揣测别人。觉得对领养的孩子好一些就是溺爱,因为不是亲生的;看到对领养的孩子打骂又觉得是虐待,还是因为不是亲生的。
对我来说,如果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反而能获得更多的爱和更严厉的教导,我倒觉得挺幸福的。
人心太主观了,自己眼里看到是什么,便把这世界也看成什么模样了。
说到底,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又有谁能说得明白呢?
【3】
18岁那年,我和丁四考到同一座城市。
临行前,丁叔终于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
“小桥,其实我大概也知道,你一直都在好奇自己的身世。可是啊,你别笑话丁叔,不到18岁,丁叔总觉得你还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娃。就是现在也不敢相信,一晃18年就这么过去了。
你恨过丁叔吗?不让你叫爸爸妈妈,又不跟你说出实情?
丁叔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对你最好,我们也曾经想过,就把你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看着你嫁人,生子,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可是,小桥,我们没有办法决定你的人生。你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有权利决定要不要去找你的亲生父母。
只有一点,丁叔希望你记得,无论将来你在哪里,这里都永远是你的家。”
丁叔跟我说,那年入秋的时候,他刚从山上摘完橘子回来,就发现邵村村口的稻草垛子旁边有个鼓鼓的包裹。
他好奇走近了瞧,才发现里面裹着一个熟睡的婴儿。许是包得够严实暖和,婴儿没有感受到入秋的寒意,睡得倒是很香甜。
他原想着是因为孩子的爹娘在附近干活儿,可四处瞅了瞅,光秃秃冷清清的一片,哪里还有什么人。
心里其实有点明白了,这大概是个弃婴。
那天他抱着那个婴儿等到半夜,直等到寒露湿衣,也没有一个人来。
他不忍,趟着月色把这孩子抱回了家。取名,丁小桥。
从此邵村多了个叫丁小桥的女娃。
后来?
后来,我还是喊丁叔叫丁叔,上了大学以后喊丁四出来撸串儿,喝酒,勾肩搭背,暗地里欺负得他有口不敢言。
我也曾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想象我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可是想得脑袋都胀痛了,也没有一点轮廓。
我也曾想过是不是应该至少装个样子,去寻找一番,可是我太懒了,一想到要在十几亿人口里面找对不知道哪里来的亲生父母,就觉得脑壳疼。
过了一段时间就把这事忘到爪哇国了。
丁叔实在是太实诚了些。都过了18年了,邵村也没有像楼兰古城一样突然消失,若是有心,自然能打听到18年前多出来的一个女娃。
他的希望,恐怕注定要落空了。
【4】
经历了平淡无奇的温水煮青蛙的四年和兵荒马乱的毕业季,我终于找到了一份平淡无奇的温水煮青蛙的工作,在这个热闹的城市里不认命地挣扎着。
租的房子在老城区,二楼,打开窗就能看见一溜排开的小饭店,裁缝铺,干洗店等等,挨挨挤挤,斜斜歪歪地簇拥着,清晨的时候街道上小贩卖力地吆喝着,还可以看见包子铺冒出来的热气。
合租的室友是个南方的妹子。平日里很忙碌的样子,除了早晚见面打声招呼,基本上见不到她的人。
丁四来找我的时候是周末,这妹子不知道哪里去了,也不在家。
看到丁四这副鬼样子,我满心的怒气也掉了个干净。心里有隐隐的不安。
“是,家里面,出事了?”
我扯着他的胳膊,声音里有一丝自己都没觉察到的颤抖。
他摇了摇头,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倾过身子,把我抱得紧紧的。头埋在我的后颈窝。
我一愣,这情况,有点不对劲啊。
正想推开他问个清楚,听见他闷闷地嘟囔着,“小桥,我们要一直好好的,像现在一样,一直好好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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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们把这叫做爱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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