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说把疼痛评级,我想张劲的这个故事放在谁身上都是令人无法客观冷静对待,毕竟局内人没有几个不受情绪左右。
一
那天我受邀到张叔家吃便饭,刚坐下不等饭菜上桌,微信上就传来多达数个@全体成员的消息,而这些消息无疑例外的统一格式。
爱女卢希于今晨七点乘坐约约顺风车失联十个小时,望好心人如有发现及时告知,定当酬谢!紧急联系人:陈某134XXXXXX23。
“现在的年轻女性,自我防范意识真是薄弱,还是少和陌生人说话。”
我看张叔抬起眼皮看我,话里没有抱怨,更多的是一种喟叹和警示。
我看他拿起看手机的样子,想必他也是接到了同样的消息。虽然他已然退休,但是他们家的使命只不过是从老张把交接棒交给了小张,我看张劲拿起沙发上的衣服火急火燎的穿起鞋子。
“局里来通知了,需要我们协助河区所他们,越快越好,刻不容缓,你们就先吃吧,别等我了。”
张叔给我递了根烟,我望着张劲跑出门去出神到没伸出手去接,咂摸着嘴巴念叨着名字:‘卢希,卢希......。
就像是拔插头忘记断电手指尖被电到一般,我抓起桌边的手机开始上滑,消息框停留在卢希给我发的最后一段语音。
“我真的是衰透了,阿秀你知道吗,这个约约车顺风车司机把订单给取消了,他又让我放单给他,结果你知道怎么着,被另外一个司机给接了,这个司机跟着导航走竟然走错路了,还要怪我定错位,这都半个小时过去了,我还没看到他人。”
除却这段语音,后面还跟着四条文字消息。
“我真的佩服了。”
“迟到了也就算了,还各种高速飙小路,我让他开车慢点,他还说我不懂事。”
“开着空调抽着烟,丝毫不考虑顾客感受。”
“开着车还摇头晃脑的,口齿不清的乱说一通,我真是服了。”
四条消息的间隔不过几秒,但是我在那时立马就回复了她,末了我还补了句:“现在到哪里了。”
但是时间停格在七个小时之前。
“我,你,张叔......,”我颤抖着手没说出话来,我看着张姨端着菜走过来没起身去接,把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框推给他看,眉宇间渐渐凝重。
张劲进办公室的时候略显意外。
“你怎么来了,没和我爸一起吃饭吗?”
我再一次把消息对话框推给他看,他给我递了只利群,他看着我在他办公桌前整整一盘掐灭的烟头,狐疑的看着。
我一直很相信警官的直觉,不局限于特殊职业,也包括各个岗位对于自己工作直觉的预判。长久的生活习惯让我觉得,但凡直觉和预判同时成立的话,事情八九不离十。
让我最担心的还是来了。
张劲拿起手机在屋外嘀咕了一会,进门就说:“姑娘还没消息,但是快了,河区所的所长把弟兄几个都派出去了,我们刑侦科的也加班加点予以协助,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只是,我有几点要和你说一下。
第一:失踪不能盲目的着急,我们会全力以赴,分秒必争。
第二:尽可能提供你所知道的前后始末消息,越详细对我们就越有利
第三:是否能提供紧急联系方式,将会考虑使用技术手段缩小搜查范围。
这些话我听起来就像官话一样的让我浑身及其不自在,虽然我认识陈劲有些年头了,但是他这样近乎废话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就好像已经宣判考试结果一样,于事无补又只能被动接受,虽然我知道结果还未出来。
二
前几天H市约约平台不作为导致某公司前台遇害事件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我本能的抗拒就像提审一般的问话,哪怕问我话的是张劲的直属上司李队长。
距离卢希失踪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两个男人放弃了对我的问询,把我引进了他们的技术部门室。
墙上数十个小屏幕实时播放着D市各个关键街道的监控实时,李队把我引到了最前方一排技术台前。
在某处小区门口治安管辖区拐角位置,监控正好录下了这一幕。
那姑娘的身影就是卢希,一辆吉利轿车停在了她身前。快进到这个画面之前,卢希等了足足有将近三十分钟,她低头玩手机的瞬间我点击鼠标暂停了画面。
七点二十八分,我划开手机屏幕一看,刚好和她给我发的语音消息时间吻合。
吉利桥车停在陈希身边,她并没有立马打开车门上车,司机从驾驶位摇窗探出头来,他们有些许对话。
“能听得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吗?”我伸手把执勤警官的耳麦摘了下来。
他对我摇了摇头。
过了会,画面中的卢希上了车,我注意到斜挎包的样式。我看着李队“是卢希没错,是卢希没错,她这个包装的东西少,还是我嘱咐她出门在外东西不要带太多的。”
李队平静的看着我,示意我接着往下看。
她看起来很不情愿地上了车,车子刚行驶出去,执勤警官就把画面暂停,拉近了车牌号码”粤S·23XXZ。
“跟约约平台联系了没有,马上给我定位这辆车目前的所在位置。”
“已经联系了,并且显示是在......FG高速的桥家庄附近。
“桥家庄?跟G市的老李联系了没有?”
执勤警官还没说话,身后跟过来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警官,她伸手递给了李队一份资料。
“卢希并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和其父母了解的情况表示她并没有感情纠纷和个人恩怨。”
失踪的十四个小时,晚上九点,我和张劲用最短最快的时间带着另外两名警官来到了车辆最后的位置——桥家庄。
关于案件发生我感觉我实在是帮不上任何忙,甚至有些时候只能是倒忙。我不断地用恳求夹杂着怀疑的眼神看着张劲在忙头忙尾,他也用一种近乎那种眼神回应我,就好像在诉说着:你看我!我已经很努力在找了!别慌!
车里没有多少有价值的线索,除了卢希的衣屑和车主毛发以及烟灰以外,没有更加有用的线索。
我尝试想去问一些我不该问的问题,例如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但是他还是看出来了我的欲言又止。
“关于案件本身,目前只能定义为失踪案件,无法用刑侦那一套去定义,况且......。”
“况且什么?”我跟上前凑了过去,生怕没听清楚。
“人还没找到是不假,但是并未有受害的线索和证据。”
晚上十一点。李队和张劲还在办公室里抽着烟,两个人都没有下班的意思。由于网络传播速度之快,现在在各大微博和门户网站竟然实时更新事情始末,有真有假,质疑的声音甚至一浪高过一浪,大有当事人已然遇害之态。我索性把手机关机,李队的上司表示也非常重视此事,有种限时破案的意味在里面。
“你先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张劲走过来在我肩上拍了两下。”
我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明摆着逐客令呗,案件的进一步细节我已无权知晓,一方面是宽慰,一方面又是组织的规定,我奈何不得,只好无力的点了点头,权当理解。
人在无助的时候有时候谁都不会帮你,倒是得意的时候纷纷跳将出来。我一个人把视线放在了之前桥家庄的地方,打着电筒到处走着,就好像找寻一件丢失了的物品一样,干着急又不知所措。
网络把消息传播的速度由古时候的一年缩为了几天,现在,又把它缩为了更短,甚至几个小时数分钟。我看到乱七八糟的同行扛着摄像机和话筒也在吉利汽车徘徊着不肯离去。这时,我看到了卢希的父母也在人群之中不断地张望着,紧皱的眉头,单薄的衣着,随风可去的消瘦身形让我在远处看到的时候迈不动步伐,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们。
抓在手心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三下又震动了三下。这是我一直以来备注熟人才有的方式。
我看到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下面跟着四个醒目的大字——桥家庄内。
三
和D市比起来,桥家庄内就像是一处与世隔绝的遗立世界,在这里,丝毫不会受到外界的影响,自给自足。脚踩下去的坑洼溅起水花脏了裤腿,我大踏步的闪诺着那些跟我挥手示意的商贩和小姐,他们招牌式的笑容,客套的揽客话术我充耳不闻,甚至觉得莫名的点火。
就这样过去了许久,我蹲在了这条最具繁华的夜市街,望着两排紧闭的窗户,我甚至错觉出这其间肯定有卢希的踪迹,或许这个约车司机刚才就和我擦身而过,又或者在暗处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被人脱光了衣服当街游行一般,我想起了关在牢笼里捆着铁链的那些动物园动物过街的样子,他们的眼神和他们半跪的身形融为一体,就像他们黑白相间的瞳孔里不曾有过白色,黑褐色的眼球转都不转。
失踪的第二十七个小时。身体机能提醒我睡觉的时候,我就拿起手机上卢希给我发的那段语音和那简短的不能再过于简短的四句话。它时刻的提醒着我,我不仅要听到存载于服务器端口她曾经留存下来的话,并且一定要她好好的站在我面前,哪怕不说话就够了!
有些巷子我走进去不止一次,有时候累了坐在楼梯口,看着那些破败的三层小区走下来昼伏夜出的中年夫妇,贼眉鼠眼的赌徒酒鬼还有风尘满面的发廊女,他们不是这里的原住民却比原住民更能给这个村庄附以标签记号,正当我看着手机上只剩下百分之三的电量时,我深深的陷入了绝望。
用手来回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的时候,模模糊糊的看见迎面走过来一个男子。
他压低着帽檐低着头走着,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六合彩输光之后的那种无精打采。恍惚片刻之间,我好像记起什么,那一霎那就像是之前看到消息一样被触电的感觉,我想起了监控里看到那个车窗里探出的头,扁平而又消瘦,虽然看不大清楚,但是我居然联想到了国外一款游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矮冬瓜!
对!他的脸就像矮冬瓜一样!我起身掏出手机想要试探他是否看过卢希照片的时候。(以前陪同张劲提审犯人的时候,打实的物证会让人心理防线彻底决堤)
这一下子好不正经!男人见我迎面从兜里掏东西的动作,他把一旁倚靠高高的簸箕一把推了开来。
好一不怒火中烧,真到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真是送上门来。男人没命的在前跑,我在后面顺手抽了家伙事在后面追,这路是越跑越窄,人是越追越急,一个死命跑,一个舍命追,经过集市的时候,路边际玩耍的小孩子被这其徐如风的气势吓得躲向一旁,两旁做买卖的纷纷测过脸来。
碍于人多,我追的同时不忘用大喝来驱赶人群让出一条道来,就在拐角的路口,男人在一处猪肉铺摊前停下了脚步,我心下一喜。
只见他顺手抓起一把横板阔短刀,抡圆了照着我的天灵盖丢了过来,我抬手躲闪不及,右脚踢中了横亘在锥角木栅栏板上,这板着然结实了得,也亏是老天怜爱,这抡刀真当是扎在木板上,电光火石。
这一下让我更加肯定了想要救出卢希唯有让此人伏法才行,追起来愈发的舍命,逮到木板水果等的直接横跨过去,其间有数次险些踉跄跌倒但也是抖着身形平衡过来,一路上穿街过巷,那方向分明是往长藤街跑去!
长藤街自西北——东南走向,地势由高向低,倘若此人要跑只有两条出路:其一是在长藤街前方中下段的位置往桥下鱼贯而跳,借助全身大面积着地缓冲进而起身绕道往桥家大街跑去,那里直出可是桥家庄的迎门,正大门,我若追击起来难度更大!而第二条是桥家大街的十字路口,那里无论如何选择左右直三道跑起来终究是死路一条,路的尽头要么是偏南面直接通往桥家河,要么通往北面那是三面环墙,四周高耸而起,足足有十几米,那岂不是神仙难救?
就在我拐角看到男人的时候,男人在桥下为之一怔,向后看了看我,向下望了望六七米有余的长藤街,此时的桥家大道是那么的近在咫尺,道下的人悠闲地走着,全然不知道桥上的风驰电掣。
这一怔之际也倒是真是条汉子,我看着他就倒退了几步,手往后摆,做出一副高中生跳远的姿势就往下蹦。
“真他娘个憨批。“在远远的地方我就听到重重摔倒犹如大梁倒塌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声女人的尖叫。
就在快要准备下跳的时候,我一个箭步的加速度,就在即将要跳下桥去的时候,两手一抓身右侧的桥锁,脚跟蹬离了桥沿,整个人往下坠。
惯性使我双手举高,两腿曲着落地,扑的一声,我用两手撑地的同时往身边翻了个个。
我瞧见男人回头时不时的看了我数眼,腿脚跑的虽也快但也一瘸瘸。
一路追跑过来已然来到了桥家大街,视野比刚才宽阔出不少,男人离我足足有将近二三十米的距离,更要命的是,放眼望去,迎门处有好多做买卖的商贩边上都有摩托车。
男人加速跑向了离他自己最近的摊位,眼看着我就要追不上他了,他被一记‘燕子剪尾’式的横踹踢翻在地,闷闷的躺着。
张劲适时的助攻帮了大忙,男人就像被拎小鸡似的一把被抓起背拷按到墙上。
四
提审的过程并没有太多的抵抗,这个叫张国光的男人很平静的交代了整段案件,那语气就像是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一样稀松平常,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三天前,张国光就像往常一样早早的起床开网约车,近来他总发现自己的工作一直不在状态,接单抢单的活不是比别人慢了一拍就是找不到目的地,他不愿意买车载导航,凭借自己对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他觉得导航软件对他是一种侮辱。
这些外在的因素并不是他近来赚不到钱的原因,他这人,好一口女人。
他在微信和QQ上添加了大量的约约车友群,与其说是交流业内经验,倒不如说是四海狼友聚集地。
每天一打开群,99+的群聊信息充斥着各种肮脏不堪,无法直视的消息。
每天群里的老哥都会分享各路经验,今天载到哪个肤白貌美的白领,明儿那个上车的学生妹穿的少之又少,那天又会对年纪稍大的少妇垂涎不已。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文字之间充满了以性器官为开头以性器官结尾的各路问候。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用文字描述,有些车友会感觉屏幕另一端的‘老哥’杜撰或者吹牛逼的成分高点,众相起哄难免失了面子,久而久之,他们的歪点子层出不穷。
在车内的各个角落安置了针孔摄像头,不仅能偷拍顾客的容貌,甚至变态的意味逐渐升级,进阶为偷拍裙底或者偷拍私密部位。车的内饰可以找出各个方位多达数十处的针孔位。
一旦偷拍到他们觉得高质量的照片时,狼友还会在下面发一串666和一堆黄色的GIF动图,把群里欢快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就这样在十几个群辗转流连的张国光再也坐不住了。他很想像那些‘老哥’一样受到追捧和尊敬,他们留言爆照的样子就像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样。
说干就干,张国光在群里老哥的推荐下购入了一套针孔摄像头,在今后的日子里,他也变成了‘老司机’一员的队列。
那些偷拍来大尺度的照片显然满足不了狼友的欲求不满,有天有个人提议。
光喝汤不吃肉那里行,得整点实际。即饱了老哥的口福,也照顾了小弟们的眼福,他们把行动升级为发生关系。
“要是你能让我摸一下大腿,这次就免单了”。
张国光学着老哥们暗地里出主意的口气战战兢兢的说出了这句话。
他觉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分外的阔气,虽然几次行动未果,还收到了顾客的投诉,但是他丝毫不在意。“平台又不可能取消我行车的资格。”
达摩克里斯之剑在没斩下来的时候,它屁都不是。
这天早上,张国光又接到了一个顺风车单,虽然因为忙于群内聊天而迟到了,但是他远远的就看见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个穿着米黄色短袖和短裤,羸弱消瘦不过三两肉的女孩。
他把车停了下来,还没摇下车窗,他就听到姑娘劈头盖脸责备他为何迟到。消瘦的脸庞还有唇若含丹的小嘴让他心动不已,他充耳不闻,感觉自己的心动女生终于到来了。这是来自命运女神的馈赠。
三十二个小时过去了,因为张叔和张劲的这层关系,我拖着步从审讯室出来,李队看我出来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给我递了根烟,走廊里安静的听得到针落, 最后,我还是没能见到卢希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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