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沧桑

第一部

七

老Q在这个厂比原来的厂好，包吃包住，工作轻松，厂离家近，老Q只是放了套行李在那，午休一下。晚上都要回家。有一天他吃了晚饭回到家，老婆凑近他，低声说：“哎，红卫，听村里人说，林阿豪回来了，说是医病。”。老Q不太在意，但又想，自从老婆知道老公是被林顺发家打发回来的，总是说，怪不得他家有钱，“财发狠心人！”老婆记恨林顺发一家，主要是恨他家，老Q在原来的厂干的好好的，而且是主任，为帮他家把工作都辞了，结果只干了3年，又不要干了，纯粹“崴人！”她说这些时，老Q都是说，算了，私人企业的主任又不是什么领导，辞了就辞了。现在工资还不是跟原来差不多，还不用操心。老婆听了，也不说什么了。老婆今天忽然提起他家的事，老Q也觉得奇怪，他想晚上问问我。其实我们早在电脑上聊天，近来他还在写一部叫《人世沧桑》的小说，还经常发草稿给我看，可以说我是他的第一读者。

其实，A市顺发建筑有限公司上个月已经关门了。这几年，工程越来越难找，越来越难做。关掉A市的公司之后 ，林顺发就在M县成立了顺发歺饮娱乐有限公司。公司还在M县过境公路旁开设了一条龙服务中心，经营歺饮、当地名特土产，另外又开设一座加油站，给过往车辆加油。二楼的娱乐歌厅租给别的老板，以降低风险。歺饮这块呢，经营海鲜，他见龙江苑生意兴隆，而且没有第二家。于是决定做海鲜歺饮。歺饮娱乐公司由老板娘的小妹任经理。并特意从广东请来大厨，准备同龙江苑展开竞争，分享市场。对于老板娘的人事任命，林顺发也是有怨言的。但老板娘总笑着说：“阿发，先让阿妹当着，等晓东大学毕业了，就让他来接替。”阿妹是老板娘小妹，晓东是他们的儿子，正在上海读大学。其实老板娘不坏，也不是悍妇，上述人事安排，只是疑虙而已，出于女人的防范心理。这也难怪，经营歺饮可不是盖房子，员工不可能都是男的，是年轻女子，而且要颜值高的。你说让自己的老公来做经理，整天让一群靓女围着，能放心吗？要是她心眼坏，刚结婚那阵，她也不会同意资助林顺发的弟弟读书，而且是从初中供到大学。父母走的早，她做为大嫂，不说长嫂为母吧，算称职的了。对了，前不久，林顺发的弟弟停薪留职期满，重返学校教书，走时也提醒他哥，做工程风险太大，要垫资，结帐也困难，将来还可能没房可盖。最主要同G企走得太近，你坚持原则呢，他们不给你工程；要么给了，公事公办，你也难做。你迎合送礼请吃呢，万一查起来，也难脱干系。哥，你还是不要做了！做完这期不要做了。林顺发也觉得有道理，而经营海鲜歺饮呢，这地方没兴起几年，像这边的美发、裁缝、美容、装修，只要是讲沿海口音的，当地人也搞不懂是渐江人、还是广东人、福建人，全都追捧。他们认为外省人做的好，本地人做不好。所以，林顺发经营海鲜歺厅，就专门请广东大厨，甚至大堂，领班什么的，他也要带几个靓仔靚女过来。让他们讲几句粤语，让人家觉得是广东人开的。是正宗的粤菜海鲜歺饮。歺厅起名为顺发海鲜酒楼，开张那天，放炮仗8000响，希望“发、发、发、……”，并请歌手靓女劲歌艳舞，大造声势。一时，看热闹的，图便宜等吃饭的，人头攒动，站满了酒楼前面的小广场。菜品呢，打七折消费，优惠三天，一时食客盈门，生意火爆。停车场一时拥挤，排起了长龙，等待停车。由于海鲜备货不多，公司急忙订购新鲜海鲜，空运到省城，然后又托班车带到M县。物以稀为贵，顺发海鲜酒楼开张大吉，生意一直兴隆。

原来，林阿豪回家医病是真的，那天他刚吃了早点，正想去办公室，忽然感觉腰疼，而且越来越疼，最后打了120。到了医院，医生打了止痛针后，说需住院观察，但阿豪觉得回家医治方便，再说医保也是老家的。林顺发看他仍能活动，不太严重。也就派车派人送他到机场，并护送他回A市，直接入医院治疗。大约医治了10多天，阿豪出院了，但终归落下了后遗症。他的腰再也直不起来了。之后，阿豪日渐消瘦，对比从前判若两人。脸上皱纹多了、头发旺了、胡子拉碴。脖子上的金项链也不见了，衬衫、灰短裤又旧又脏，拖着拖鞋。老婆小翠也不大管他，她忙着帮儿子看店都忙不过来。对了，阿豪的儿子初中没毕业就跟着老表做生意。每天骑张破单车倒魚虾来卖。小打小闹了几年，运气很好，现在已在菜市场开起了水产门店。因为生意火爆，还请了个年轻仔帮忙。阿豪有时也到儿子的水产店看看，但常被小翠数落，“你看你爹，年轻时候在外面风光，……房子也没盖一间，老了才回来守着！……咋不去找你那些相好？……”每说这些，阿豪只是低头不语，现在的阿豪已不是当年的阿豪。当年，阿翠哪敢说他？只有阿豪骂她。儿子在旁边做着事只能劝说“算了，我妈，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以后会盖的。”小翠也就不说什么，阿豪呢，落得个无趣，也走开了。渐渐也不大来店里，多半去村里打牌的地方，但去那，也好不到哪里，不是被他原来的几个相好白眼，怪他带着晦气，弄得她们老不服牌！要么，就是被一帮闲人嘲笑，“噫，这不是林大工长吗？最近在哪里发财啊？……金项链怎么不戴了？……唉，三十不发、四十不富、五十、六十等死路！”说完，众人哄笑。有个老到点的人出来，劝那些闲人，“他都这样了，莫要笑他。”说着，递了一支烟给林阿豪，扶着他到别处去坐，免得他难堪，下不了台。

世间事有时奇巧，在糖厂，老Q暗恋周晓丽时，团委书记李军，和尚也暗恋厂花吴梅。结果三人都是一厢情愿。吴梅是李军煤矿上的高中同学，又一同考入技校。本来，李军也清楚吴梅的过去，好像高中时跟煤矿青工闹过什么绯闻。但李军仿佛不在意这些，感情这东西就那么回事，热情一上头，什么都无所谓。只有和尚不清楚这些事，李军也不会跟他说，都是情敌嘛。据说，吴梅的追求者不止他们，还很多。李军追求吴梅那段时间，刚好他妈在跟他爹闹离婚的日子，她妈很早就想跟他爹离婚，只是心疼他兄妹俩，一直拖到李军兄妹俩工作才正式提出。李军妹妹在当地税务局，比李军工作好。李军他妈再也等不得儿子结婚成家了，她妈都五十多了，她离婚后，马上嫁给了同矿山的初恋情人，他爹的工友。也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事？她妈没嫁给初恋情人，错误的嫁给了他爹，结果绕了那么个大圈子，走了一大段弯路。李军辞职，无家可归，他爹一个鳏夫，他要找事做，也不能陪他，只有去了老家镇沅。

老Q、李军辞职走了，和尚留了下来。这不，和尚的老婆去年因乳腺癌去了，吴梅这些年做保洁，仍神神叨叨的。和尚不在意这些，但和尚是怎么和她好上的，不得而知，听说已领证结婚。厂里的人各种说法都有，有说活尚有情有义、有良心的，也有说和尚傻冒的，但和尚抱定，就像年轻的时候经济有限，没买上一辆名车，现在买到了，也值！当年的吴梅后被调到厂广播室工作，每天早中晚放半小时广播，工作轻松。长相有点像当时的歌星程琳。有一次在厂部球厂上开歌唱晚会。她长发披肩，身材修长苗条，身穿藕白蝙蝠衫，套碎花长裙，登台演唱《熊猫咪咪》，“竹子开花喽喂，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星星呀多美丽，明天早歺在哪里？…”歌声动听、舞姿优美欢快，舞步轻盈。观众的情绪，跟着歌声节奏，一起一落，当时的吴梅，成了厂里的明星。说起和尚为什么练武，原来是这样。他家在一个铁路小站，他父亲当过铁道兵，因公受伤，下肢高位伤残，但依靠拐扙能够行走，就被照顾在小车站值班，两班倒。组织上还说合安排了个长相一般的老婆，就是和尚他妈。和尚还有个妹妹。结果，站长，因老婆在老家，夫妻长期分居，时间长了，就和他妈搞成“地下夫妻”。所以，和尚幼小的心灵深受重创，奇耻大辱！和尚暗暗在想，等长大了，学习武术、为父报仇！

八

老Q的父亲是故事高手，在老Q出生懂事之后，经常给老Q讲故事，且多是他小时候和年轻时候的故事。老Q父亲虽然生于私塾家庭，但由于是家中长子；父亲死的早、没怎么正式读过书、文化不高，后来参加工作，需报学历，就填报了高小，即小学文化程度。老Q的父亲叫张德厚，是老Q的私塾老爹起的名字，寓意张家厚德载物。张德厚出生在滇东南的一个小山村，那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山青水秀；山上植被繁茂，时有老虎等野兽出入。那里与越南一河之隔。大河水流湍急，乡民和对面越南互市皆靠木船。当地人叫的“猪槽船”，顾名思意，就是用整根圆木挖凿而成的，形似猪槽的木船。这种船坐不了几个人，极易翻船，遇到天气不好，月黑风高之时，若客人是外地口音，且单身一人有钱，时有黑心船老大故意翻船，谋财害命。兵荒马乱年代，信息闭塞，家人不知道，不报官，政府也无人过问。村子的东边靠广西富宁。旧时当地多种水稻，包谷及大烟。老Q的老爹是从临县麻栗坡搬家过来的，且在原藉也属富裕人家。因结婚后老Q的奶奶和那边的妯娌要轮流做饭，老Q奶奶未出阁之前，家中殷实富裕，属小姐身份，从未做过粗活。结果，哪里下得了厨房，那种一大家子二十多人的饭菜做的：饭菜还没煮熟，已到吃饭时间，要么按时煮熟了，饭菜又半生不熟，难以下咽。老Q奶奶呢，生性强势，不太低眉顺眼；几个妯娌趁机挑拨公婆，公婆先是言语辱骂，最后干脆把他两口子赶出家门，由他们自谋生路。老Q老爹，在家中排行老四，幺儿，难免娇惯。读过几年私熟，性情懦弱，多愁善感，不懂生计，生活能力太差。当时的环境又不能打工，教书又没有学历，也没门路，做生意更没门路和本事。只能到老婆家谋生，也管不了古训“饿死不耕丈人田”了。于是赶着公婆打发的一匹大白马，驭着老婆、行李，灰头土脸的来到了丈人家，也即现在生活的村子。这个村子叫木塘村。属于开化地区G南县角木塘乡。回到村子，老Q奶奶的父母已经过世，老屋已经分给他奶奶的哥嫂们。哥嫂们也都生活贫寒，管不了他们，只有老Q奶奶的五哥，家庭富裕，高墙大院，为防土匪，家中还养有家丁，有私人枪支。五哥就暂时借了两间房子给他们住，又给了几亩水田让他们耕种。那时农忙抢收已能请短工。老Q老奶奶也算精于算计，不几年就在五哥家不远处买地盖起了几间瓦房。有了房子，围起院子，也能养猪养牲口、养家禽。生活过的马马虎虎。那时，民国廿几年了，省城，地区，县城。早已实行新式教育，但在边远乡村，年纪较小学童，山路崎岖，还是习惯在近处读书。于是老Q奶奶又置办桌椅，收拾出一间宽大房间，开起了私塾。由老Q老爹执教，开蒙学童，课程多是由浅入深，从百家姓，幼学琼林开始，到高深的四书、五经，另外兼教毛笔字。学童有了国学基础，家里有钱的，娃娃岁数也差不多了，才到县城报读高小（初中）。没钱的，算是认识字了，回家娶老婆养儿育女，耕田种地过日子。学童每年交一些粮食和腊肉，做为学费。加上地里的粮食收入，养猪、养鸡。加上生活开支也不多，就布啊、草纸、煤油什么的，有病多到山上挖草药治疗。老Q老爹家，日子过的还可以。老Q的老爹生于宣统二年（公元1910年）。民国十六年（公元1928年）结婚，老Q奶奶，张李氏，婚后一年生老Q大姑妈。民国廿一年（公元1933年）生老Q父亲。那时，老Q的大姑妈是不能读书的，老Q父亲断断续续能听一些课，但多半和大姐负责找猪草、砍烧柴、喂猪、喂鸡这些事。所以说，卖油的婆娘水搽头、教书先生家的娃娃反而不能读书，也没能读好书。老Q父亲只是记得：他父亲教“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时，调皮学生偏要念，“人之初，性本善，老师教我捉黄鳝。”或者，老Q老爹教“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时，他们又故意念成“赵钱孙李，狗吃生米。”引得同学起哄。老Q老爹也只能忍着，他们是一些有钱有势家的娃娃，还要靠他们吃饭。那个时候，县督学也常常下乡，指令时常教教三民主义、总统训示等训政课程，有时还要上军训实训课，什么“枪上肩，枪放下”等动作，老Q老爹都得现学现教，不敢怠慢。久不久，还得由五哥出面请上乡长，保长、甲长和督学吃喝上一顿。办私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否则，他们可以叫你关门。

大约老Q父亲6岁那年，私塾也不好开了。学生只有3、5个，督学，乡、保、甲长的吃请照例少不了，老Q奶奶，又一惯强势，老爹又懦弱。动不动就被骂“天！……你是咋个教呢？这样下克（去），吃哪样？”老爹只是忍着，但心情终归不好。古语都说，家和万事兴。家庭一吵闹，衰败是迟早的事！后来，老Q老爹也没心思教了，私塾切底关门。私塾关门了，有时农活之余，老Q老爹还看看书，为此常遭老婆责骂，你又不教书了，还看那些，整哪样？给是当得饭吃？还不赶紧干活克（去），老Q奶奶的骄横䟦扈终于把老又老爹逼走了。恰好中央军在蒙自修战备公路，老Q老爹脱下长衫换成短装报名修公路去了，而且一去，常不回家，家对他没多大感情。只有屈辱，责骂。老Q奶奶也骂道，这种不成器的男人，管他回来不回来！你想，一个没干过重活的人，去工地干那种活计，肯定是吃不消的。大约干了半年，老Q老爹忽然没干了，在工地付近道观出了家，做了道士。没做多久，同村做工的民工回村，把消息告诉了老Q奶奶，老Q奶奶又找五哥商量。随即，五哥找人用滑杆把老Q老爹捆绑着从蒙自抬回家里，又训斥妹妹，叫她好言相哄，老Q老爹总算在家了。但从此，性情冷淡，神情散漫，农活之余，多读太上感应篇之类的经文。老Q的老爹又重新穿上了长衫。干农活时才换上短装。那时早已废除了科举，但旧俗还在，只有读书人，有钱才能穿长衫，是一种体面。一般贫苦人家只能穿短衣衫。就象孔乙己穿长衫站着喝酒一样，虽然落魄，体统还得讲，否则，成何体统！老Q老爹除做活，读书之外，也帮人写写书信、地契之类的文书，有时也有人请他看看阳宅、阴宅风水。人家多少给点铜板碎银，家里也能增加点收入。对于老Q老爹去做道士一事，老Q父亲说，他曾听老人说，老Q老爹做工慢、常遭工头打骂，老Q老爹吃完晚饭，就经常去工地边学校旁散心，认识了小学女老师，老Q老爹追女老师没整成，做了道士。对于这种说法，老Q不太认可，老Q老爹当时基本生活都难保证，绝对不可能有这种“浪漫”的举动。他应该是对家庭和生活的失望，心灰意冷，产生逃避行为，才做了道士。老Q老爹为什么做道士？对张家来说，终归是个“迷”！后来的日子，每当老Q生活失意，心情低落时，他会想起这个从未谋面的，一生时运不济的、可怜的老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