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聚会可能对于一些同学来说,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每个人都喝酒,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尽数喝进胃里,却跟着眼泪一起流出来。
她肯定喝得很醉。软绵绵地站起来,拒绝了几个同学好心的搀扶,歪歪扭扭地走了出去,好像踩的不是水泥而是棉花。我跟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准确地说是当我看着她扶着路灯坐在马路牙子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跟出来了。
我站在她旁边一动不动。她那双醺然的眼里闪烁着街灯的倒影,像是撒了亿万颗孤独又浪漫的星星。嘴里重复着一部法国文艺电影的台词[...心里总是出现这样的幻觉,在我如饥似渴急不可待地想要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其实我已经跑过了头?我以为你在远处,而你只是静静地在旁边抓住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所以只是沉默地站在旁边。我突然有种预感,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运气明明一直都很好的!”她说道,醉醺醺的语气里有点不甘心。
“是吗?”我终于接了话,“怎么说?”
她看向我,得意地挑了一下眉,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三年没有写过一次数学作业。可是秃头每次都没发现过。”
“秃头”是我们的班主任,一个要求变态又小心眼的数学老师。啊不,是一个严谨认真又负责的数学老师。
我配合着她赞扬地点点头,佩服地说:“厉害哦,运气真好。”
“对吧!”她嘴角上扬地更加明显了,一会儿又撇下来,问我:“我想起来了,你是数学课代表对吧?你不会告我状吧?”
“怎么可能...”我明知道她在开玩笑,却还是忍不住慌张地解释,“我们都毕业了!再说,我...也不喜欢秃头的...”
“哈哈哈,我知道。”她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一样笑得人仰马翻,“对了,你还坐我后桌吧?”
“嗯,对”我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我一直坐你后桌。”
“但我们居然话都没说过几次。”她瞪大眼睛表示惊讶,又拍了一下她旁边的位置,“来坐,都吃散伙饭了,咱俩唠唠呗。”
“行啊。”我毫不犹豫地坐了过去,“聊什么?”
“嗯...”她拖长语调思考着,“聊聊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吧。”
“第一印象...”我犹豫了一下,憋红了脸吐出一句,“其实我不怎么记得了。”
她朝我翻了个白眼,说:“算了,你这种整天沉迷于学习的人不记得也情有可原哦。那我来说说你吧。”
“你记得对我的第一印象哦?”我略显惊讶的语气又惹得她一笑。
“那当然。”她骄傲地抱着手臂说,“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是个闷骚的人。”
“诶?”我不解地问。
“对啊。”她继续说,“校服衬衫的扣子永远都把第一颗系得死死的,看上去就很禁欲系的脸。脑子好会学习,不爱说话爱看书。可事实上,就是这种人才最闷骚。”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原因地觉得我闷骚嘛。”我总结了一下。
气氛莫名尴尬了一下,意料之中的沉默。
“咳咳。”她咳嗽了一声,说,“聊点其它的。嗯...你有喜欢的人吗?”
“嗯...”我考虑了一下还是说,“没有吧大概。”
“我有。”她转过头看着前方,眼睛里的那些星星有开始闪烁着光芒。
“是吗?”我故作惊讶,“那对方是个怎样的人啊?”
她的嘴唇翕动着,好久才发声说:“一个,很好的人。”
“挺好的。”我边点头边回答,正想问一些有的没的的问题时。我发现她哭了。
清冷的月光打在她脸上,顺着眼角淌下来的眼泪看得很清楚。就算是夏天,夜晚偶尔的几阵冷风吹起来也挺凉的。我不自觉地拢了拢自己的衬衫,发现她也抱着胳膊轻微地颤抖。嗯,是挺冷的。我脱下衬衫外套,犹豫地递给她。见她没什么反应,我干脆把衣服披到了她的背上。她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看向我,我局促地挠了一下头。
心无芥蒂的人做什么都坦荡,唯有暗怀深情的人才连寻常动作都畏手畏脚,生怕抖露出自己对她和别人不一样。
“那个。”我尽量把自己的语气变得自然,“我是见你都冻哭了…应该是真冷。”
“噗。”她破涕为笑,吸了吸鼻子,我顺势递给她一张纸擦鼻涕。
“我就是喝多了而已。”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解释着,“我真不是个爱哭的人...”
“嗯。”我点头应和,“看着也不像。”
又是一段尴尬的沉默,我静静地坐着等待她说些什么。
“给你讲讲那个人吧。”她突然转过头看我,“我喜欢的人。”
我回神答应道:“哦哦,好。”
她又转头不知看向哪里,我看着她恨不得竖着耳朵听个仔细。然后我听见她清冷的声音梦呓般地说:“我做了个很错的事情。”
我认真凝视着她,听她讲完,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害怕错过她可能出现的任何表情。最后我听到了和我想得差不多的故事,那个人大概是个好人,但一定不是个负责任的家伙。明明是自己已经想到过的故事,我却体会到了我17年的人生中最清晰的一次钝痛,发自心脏散向脉搏,一抽一抽地疼。
“谢谢你。”她由衷地笑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扶着路灯站了起来,她好像此刻已经完全清醒了。
“谢什么。”我本来这么说是不用客气的意思。但我没想到她却认真地回答了这个[什么]
她说:“谢谢你听我讲一些无聊的事情,谢谢你不计较我浪费了你优秀的人生里宝贵的几分钟咯。对了,还谢谢你的衬衫。”
我无奈的呼出一口气,回给她一个微笑。她也冲我笑笑,然后转身带着那个我看了三年的背影消失在路灯微弱的灯光里。
“为什么不告诉她,是你帮她做了三年的数学作业?”朋友突然的发问吓了我一跳,“一个人的运气怎么可能那么好...”
“什么时候出来的?”我站起来拍了拍坐皱的校服西裤,“站多久了?不冷吗?”
朋友没有回答我,自顾自地问:“你难不难过?”
我摇摇头笑着回答:“还好。”
朋友一拳打在我肚子上,力度很轻:“笑得真傻…”
“嘿嘿” 我推着朋友走回聚会的饭桌。
其实,我记得很清楚的,第一印象什么的。
是在刚开学报名那会儿,朋友指着一个纤细的背影告诉我说,快看,那个人是以前初中部最好看的毕业生。我顺着看过去的时候,你刚好转过来,慵懒的别好滑落下来的发丝,把最后一角三明治叼在嘴里,从包里翻出乱成一团的耳机线,又在别人的催促下,慌忙地跑过去。那个人拉过你的手,吊儿郎当地把你叼着的三明治往里推了推,你配合的一口吃掉,傻呵呵地笑。然后跟那个人一起渐渐走远。
明明就记得很清楚的。
令人想要追逐的对象总是美好且无望,像摘不到的月亮,航行不到的远方。
你曾几次出现在我辗转反侧的梦中,虚无地变幻着模样,自由的,隐忍的,狡猾的,孤独的。可事实上我只好好看过你的背影,或许连你的背影我也没有看清过。
但,如果你可以忍受欣悦某人而从不言说,那么你也一定可以忍受故事结尾的求而不得。
所以,真的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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