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刚刚停下来,窗外屋檐的滴水声和水沟的流水声交织在一起,鸡窝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因为老鼠乱窜而受惊的鸡叫声,那叫声似乎也淋透了雨。电视机无精打采的播放着近几天的天气预报,看来这雨还得下几天。因为几天连绵阴雨而变得潮湿的地面,机缘巧合地杀死了几只无辜的跳蚤。屋檐下已经没有狗的容身之所,泥巴被雨打得稀巴烂,坑坑洼洼的注满了多多少少的积水。
阿黄拖着湿淋淋的尾巴站在吴楠的身后,吴楠和父亲都沉默地坐在火塘边,火塘里的火焰时高时低起伏着,还不时地舔一下吴楠冒着白气的裤腿。过了一会儿,阿黄走到吴楠和父亲的中间坐下,把两父子的无心烤火凸显的更加鲜明。父亲捡起一只木棒拢了拢火,把没有烧尽的残枝赶到中间继续烧着,然后把木棒斜靠在墙角。父亲转过头来,双唇分开欲言又止,他看着女儿因为从小操劳而粗糙的双手和蓬乱枯黄的头发,一双深邃的眼眸含泪未干,他鼻子酸得不行,眼泪却早已流干,只是他不敢说话,他害怕自己颤抖的声音会让女儿愈加伤心。他低下头去看着女儿露出鞋来的脚母趾一动不动地探索,犹如在寻找出头之日,滑稽又心酸。吴楠扭过头来,父亲赶紧地避开了她的视线盯着火塘,假装女儿没有看着他。
再过一个小时就是九点钟了,再过一个小时母亲就从舅舅家回来了,如果母亲再能借回来三千块钱,吴楠的大学梦就可以圆了,这可是一个美好的期待啊!
在此之前,爸爸零零散散的借了一个星期,总算借到了七千块钱,之所以把舅舅家放在最后,是因为舅舅可能会借的多一点,帮他们把剩下的钱补上。
当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到手中的那一刻,吴楠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红色的通知书用甜美的声音告诉吴楠,她考起了自己理想的大学,这是多么该欣喜的事情啊。对于一个苦苦努力学习的农村姑娘来说,能够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大山去上大学,这也许就是改变自己一生的命运的最好的机会,这也是自己加倍努力的果实和安慰。可是,通知书上昂贵的学费却让吴楠的头又垂了下来,一万块钱的学费对于一个年收入只有一两千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录取通知书给予吴楠的或许更多的是忧心忡忡,而不是欣喜若狂。毫无疑问,这份录取通知书给这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带来了更大的心里压力。因为她知道这对于父母来说不但不是一个喜讯,还给家庭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吴楠在心里思来想去,比起考起,她更愿意考不上,考不上对于她来说可以理直气壮的辍学回家帮助父母承担家庭的重担,毕竟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在读初中和小学,将来他们上大学必定也需要一笔巨款。而对于父母来说,她考不起上不了大学,不能怪罪父母不供她,只能怪她自己不争气。这样一想,吴楠真的就认为考不起比考起好。她把录取通知书收了起来夹藏在自己的随身记事本里,她决定把这件事掩藏起来,回家就告诉父母说她没有考上。
回到家门口,吴楠抖了抖身子,装得尽量轻松和精神一点。毕竟对于从来都不曾说谎的她来说,说谎真的需要很大勇气,谎言会让她说话的底气薄弱如纸,一捅就破。吴楠走进家门,母亲在炉灶旁忙着晚饭,妹妹在给母亲打下手,父亲和弟弟在牛圈里铡牛草。看着火烟悠闲的在四周缠绕,伴随着铡草的声响缓缓地爬上屋顶升上天空去,“最美不过人间烟火!”在吴楠的心头油然而生。
“妈,我回来了。”吴楠柔声说。
“阿楠,你回来啦,赶快歇一下准备吃饭啦。”母亲回答。
“姐姐,你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吗?”妹妹问。“你可是说过,你考上大学要给我买一双溜冰鞋的。”
吴楠假装没有听见妹妹的话,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把书包放好,内心忐忑极了。
“阿楠,赶快出来吃饭了,你怎么一进去就半天不出来。”母亲叫道。
“就出来!”吴楠急声答道。
五个人围在桌子边上吃晚饭,妈妈做的老干妈炒豆腐很好吃,火候恰到好处,豆腐不焦不硬,老干妈充分地浸到豆块内部,吃起来有滋有味。吴楠生怕父母再次问及录取通知书的事情,想说些其他的转移话题,可是她越想说就越无从说起,就越是尴尬。终于,要来的还是来了。
“阿楠,你今天去拿通知书有没有拿到?”父亲问。
“嗯……爸,我没有考起,没有学校录取我。”吴楠支支吾吾的说。“我以后就回来帮你和妈妈一起干活供弟弟妹妹上学,毕竟你们两个人太辛苦了。”吴楠又接着说道。
“怎么会考不起呢?家长会上班主任老师可是说了,你是班里学习最好的学生,如果你都考不起那你们班还有人考得起吗?”父亲质疑地说。
“爸,这次我发挥失常了,是我自己不争气。”吴楠假装失落地说。
父亲放下筷子,表情严肃起来。“就算发挥不好也不至于没有学校录取你吧?”父亲微带生气地说。“要真是这样子,我就打电话给班主任,他一定有办法的,不然你读了三年,你妈和我也辛辛苦苦供了三年,岂不都白费了?”父亲又补上一句。
“爸,你可别,打了也没什么用,老师也没办法的,是我自己考不好的,这不怨谁。”吴楠赶紧把责任全揽到自己的身上,以免露出马脚。
父亲并不是说着玩的,他拉出手机准备给班主任打电话。看着父亲一脸的气色,有生气,有难过,有无辜,有委屈,有无助,有搜索。吴楠再也顶不住了。
“爸,你别打了!我考取了云南大学,是我骗了你们。”吴楠的眼泪哗一下子涌了出来,声音颤地说不出话。
父亲见状好似奇怪,忙说到:“傻孩子,考取了还哭什么,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嘛,你还瞒着我们干什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母亲终于开口说到:“楠,别哭。”母亲站起来把吴楠的头拥入自己的怀里。“赶快把录取通知书给我们看看,也给我们高兴高兴。”母亲像个十五岁的姑娘一样用调皮的眼神给女儿使了一下。其实她最懂自己的女儿了,女儿一直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勤奋好学,孝顺懂事,这次女儿之所以这样肯定是有原因的。她和丈夫两个人从来都不会骂女儿一句,重的话都很少说。
母亲见吴楠还没有去拿通知书的意思,就叫小女儿去把吴楠的书包拿来。看着妹妹一蹦一蹦地进卧室拿书包,吴楠的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自己要怎样面对父母亲看到昂贵的学费的神情。
母亲翻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录取通知书。“呀!我的女儿考取了云南大学啦!”母亲叫道,然后就半天没有再说话,像一个木头一样呆在那里,连嘴形都跟随着讲完的话僵在那里。吴楠没有看她的母亲,这是她预料中的事,早在拿到通知书时她就看到了母亲这样苍白的脸,只是此更心如刀割而已。父亲看了母亲一眼,接过通知书去仔细端详着,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的情绪波动,他平静得如一面镜子。吴楠以为父亲和母亲一样都受惊了,她用眼睛偷偷瞟着父亲,父亲心里已经在筹划着什么了。
父亲把通知书递给吴楠。“阿楠,考起了就是给我们一家人争脸了,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就收好心去上大学吧!”父亲波澜不惊地说,好似已经准备很久的发言,成稳,老练。
父爱如山,总是在我们最脆弱的时候给我们最安全的依靠。
“是呀,楠,你就安心的去读书吧。一切都还有我和你爸呢,我们都还年轻,等你大学毕业了有了工作我们就享福了。”母亲接着父亲的话说。
吴楠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她现在不知道要安慰自己还是要安慰父母。人生最大的无奈不过如此,在自己给不了最亲的人帮助的时候还必须要最亲的人给自己最辛苦的帮助,在自己最想安慰最亲的人的时候还要最亲的人安慰我们自己。这一刻,吴楠清楚地知道,只除了大学归来拥有一份安心的工作,其余之外的话语和举动都无法安慰父母。
当晚父母亲就筹划着借钱的事情,先向谁借,会借到多少,需要借多人,哪部分是不需要急着还的,哪一些是暂时性借的,还有哪些地方可以借高利贷暂时周转的。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出门借钱去了。
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半句借钱的话都不在孩子们面前提,但是从他的气色上可以看出他每天的收获。吴楠知道父亲是去借钱了,但是她不忍心道破,她每天都和母亲还有弟弟妹妹做活,脏活重活都抢着做,每天晚上父亲回家来她都小心翼翼的观察父亲,生怕自己说错了一句话,像是一个泡沫一戳就破碎,她捧着父亲的心,也捧着自己的心。晚上她失眠很严重,总是听见父母的对话从里间传出来。父亲每天只借到一千快钱左右,但是每一家可能就只能几百,有好几家还是一百一百的借,有好些人家不但钱借的少,而且说话还挺难听,说到这些的时候吴楠总是可以听见伴随有母亲的抽泣声,这些时候吴楠的眼睛也会湿很久,直到疲倦得不行才昏昏地睡去。
借钱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一周,只是这天出门去的不是父亲,而是母亲。吃早饭的时候吴楠再也压不住心中沉积的脆弱和泪水,她一股脑的问父亲,父亲看着瞒不过她只得如实的把事情告诉她。吴楠双膝跪在父亲的面前哭得不行,想要说一句“爸,你们辛苦了!”却都抽抽噎噎的。父亲讲着那些借钱的经历的时候也泪流满面,一直捶打着自己的大腿责怪自己无能,吴楠抱着父亲嚎叫着,想要把父亲止住。
“爸,不要哭了,女儿长大了,我会给你们撑起一片树荫的。”吴楠擦干眼泪坚定地看着自己慈祥的父亲。父亲咬着牙点了点头。“孩子,别担心,最难的我们都借到了,今天你妈再和你舅舅借三千块钱就可以凑足你的学费了。只要你能上大学什么事情都不是事。”父亲又恢复他的波澜不惊地语调。
这一天的日子过的特别漫长,父亲和吴楠几乎都是处在等待当中,只是也还不知道等到的会是希望还是失望。天色渐渐暗下来,出山的村民断断续续都回了家,偶尔听见一两声母亲唤儿女吃饭的声音,村里的灯光和天上的星星一样从每一个房子了照射出来,在雨雾中隐隐约约。大雨渐渐停下来,屋外唰唰唰的流水声也愈来愈小。吴楠出门去看了几次被堵的檐水沟,把裤腿都弄湿了,两父子坐在火塘旁烤火,阿黄也一身湿淋淋地守着他们。弟弟妹妹已经睡下了,虽然说农村的孩子早当家,但是他们俩还不用操心那么多,这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时钟的时针指向九分针指向了十二,随着一声嘎的开门声,母亲提着一双大红泥巴鞋插进家来,吴楠和父亲都站了起来。吴楠赶快去给母亲找衣服换,父亲一边询问情况一边给妻子热饭菜。总算等来的是希望,母亲把揣在怀里却已经湿漉漉的三十张红毛主席递给丈夫,叫他不要用火烤,要用嘴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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