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坐落山谷」
图 |「网络(侵权删)」
一
阿壮第一次见到腊梅是在秋天
队长派二十五的阿壮去摇水车。阿壮踩在水车上,两只腿一上一下,水车吱扭吱扭地摇晃着。
摇水车的第二天,队长派了一个姑娘过来看水道。
腊梅小姑娘总是很害羞,没说句话就支支吾吾地红了脸。阿壮也见怪不怪,低头摇水,火热的太阳照出了一身汗和黑红的脸。
阿壮家里成份不好。
父亲是个大地主,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给斗了下来。大家虽然明面上没什么,但内地里谁也不愿意去和阿壮交流。
傍晚的时候,阿壮总是一个人坐在田垄子上休息。看看远方,吹吹口琴。
腊梅也坐在田垄子上休息。只是时常伴着轻咳将头垂向地面,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们吃过饭就去浇菜,从立秋浇到霜降。
当然他们也不是一直浇水,也干些其他活。比如给大白菜施肥和抓虫。
阿壮怕腊梅提不起装满了肥料的铁桶,便早一步来给白菜施肥。腊梅来后看到小半块地都已经被阿壮施了肥,心里怪刺挠的,脸火辣辣的憋红了耳朵。
第二天阿壮再早来时,腊梅已经装好了肥料开始干活了。阿壮瞬间感觉脸烧烧的,烧过了眉梢,冲向了后脑勺。
阿壮轻咳了一声后,走到了腊梅身旁。
“我拎着,你撒吧”
在两人忙碌的身影下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当太阳照到房屋的正上方时,所有大白菜都施完了肥。
阿壮和腊梅坐在田垄上,俩人间隔得远远的。
这天天很热,腊梅只穿了件淡蓝色的衬衫。阿壮看见了她衣服里面的那件衣服的肩带和纽扣,阿壮将头转过去,身体更燥热了起来。
“一定是这天太热了”阿壮心想。
一只雀鸟从天的一边掠过,伴随着一声悦耳的鸣叫。阿壮视线随着雀鸟游动,不禁停在了腊梅的身上。
腊梅不经意的转头与阿壮的视线相撞,腊梅快速转过了头,本就红润的脸颊又深深加重了颜色,像火烧一样。
“你看啥?”腊梅侧着身子问。
“啊..看你衣裳好看”阿壮蒙了脑子,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腊梅转过身来,直溜的眼睛看着阿壮。
“这有啥好看的?我好衣裳你还没看到过呢?”
“我有条火红的裙子,可好看了,就跟那柿子叶一个颜色”腊梅抬头指了指斜上方的两棵柿子树。
柿子树高高的,叶片在太阳的照射下偶尔闪烁耀眼的光。
阿壮看了看腊梅,飞快地跑到柿子树下摘下一枝柿子叶,还掐掉了两片有虫眼的,用衣裳擦了擦灰,这才递给腊梅。
腊梅将柿子叶对着太阳,轻轻地转动着,腊梅的眼睛眯着,看着柿子叶的脉络纹路。
柿子叶亮亮的,腊梅的脸也亮亮的。
二
到了霜降,气温变低,大白菜卷了球形,浇水工作结束了。
“去找队长吧!”阿壮说。
腊梅抬起头,害羞地笑着起身。
阿壮心像是吱扭吱扭的水车,颤悠悠的。
队长分配腊梅去补种田边地角上的小麦。
阿壮忍不住快声问道:“队长,我干什么?”
队长眨着眼睛说:“和腊梅一起去种小麦。你刨沟,她撒种,可别累坏了人家姑娘啊。”
“保证完成任务。”
腊梅低了低头,红红的脸颊像极了阳光下的柿子叶。
撒完了种,已近傍晚。阿壮瘫坐在田垄上看着边上的腊梅。
腊梅端坐在田垄上,手托着腮,看着升起的点点星光出神。
阿壮抑制住上扬的嘴角,轻声说道,“等夏天我带你去捉萤火虫吧。”
腊梅猛地抬起头,眼里有欣喜的光。
阿壮和腊梅的关系不知不觉又拉近了一些。
休息时好像坐的位置离得更近了。阿壮吹口琴的时候,腊梅会将头偏过来,闭着眼聆听。两人对视时,笑容好像也更炙热灿烂了一些。
腊梅和阿壮恋爱了。
像无数平凡的青年们一样。他们每日互相嗔笑打闹着,安静下来时阿壮总是痴痴的笑着看腊梅,腊梅有时会嗔怪的打一下阿壮,但大多时候腊梅都害羞的低下头。
感情大多时候是美好的,但变故时有发生。
在社员们的欢声笑语中,一年中农活最繁重的时候过去了。阿壮跑来告诉腊梅,他要进城了。他想让腊梅等他。等他安定下来,带她回家。
腊梅看着阿壮,眼睛忽闪忽闪,像一汪深沉的潭水,宁静沉稳。
腊梅从兜里掏出一双布鞋,密密麻麻的针脚是腊梅内敛含蓄的爱。
腊梅用着颤抖的声音郑重地说道,“我等你。”
腊梅站在村口,等过很多个日夜。
开始的时候。她一直扳着手指数着阿壮离去的日子。后来...后来呀,数也数不清了。
腊梅的身体不好,在换季的时候总是会生病。可是在每一个日升月落的日子里,腊梅总是直直的站在村口。在多少个柿子叶凋落的日子里,变换的景色挟持着相同的背影。
“阿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等待的时间越长,腊梅脸上的光就越淡。
腊梅失望的不只是阿壮,还有那个观念守旧的时代。
“那是个地主阶级,什么好事也轮不到,你看他家里已经被打烂成啥样了?”母亲语气激昂地说着,差一点一个巴掌就甩了上来。
腊梅涨红了脸,却还是倔强地看着母亲。
腊梅被等待深深挑起的情绪在母亲的逼问嘲讽中爆发了。
三
腊梅跑了。
勇敢的、决绝的、不计后果地跑了。
当跑过村口面前的那个山头时,腊梅才停下来。腊梅往身后看去,除了在拐角处消失的那条盘山路,腊梅什么也看不到。
当腊梅看到那句“麦连欢迎你”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了。
但她还是用尽全力地向前跑,直到不小心摔了一跤。
腊梅跌跌撞撞地找到了阿壮的纺棉厂。
腊梅急着就要冲进去,却一把被老大爷拽住。
“女娃,搞莫子”大爷笑着说。
或许是大爷温暖的笑让人没有防备,或许是腊梅急切的心让她忘记怯弱,又或许是想...验证什么。
“阿壮,大爷,我找阿壮”腊梅的手紧紧拉住大爷的袖口,急切的目光仿佛要跳出来,认真的连头发丝都在用力。
“娃子,叫阿壮的多的很呦,你找那个阿壮。”大爷不经意地抽回手,慢悠悠地说。
“阿壮”腊梅轻轻念着,半晌,腊梅摇了摇头,转身蹲在了门口。
大爷走进保安室,看着窗外的月亮,叹了叹气。
腊梅坐在棉厂对面的马路上。
当有人从厂子里走出来时,腊梅探着头张望。萧瑟冰凉的秋风穿过腊梅蜷缩的身体,可腊梅不愿低下头挡御风寒,她露出笔直的脖颈,倔强的抬着头。
当阿壮出来时,腊梅眼中欣喜的光还没迸发就熄灭了。
阿壮的身边跟着一个扎着双麻花辫的女孩儿。他们两人手中各抱一本书,好像火热地讨论着些什么。
还没等阿壮看见腊梅,腊梅就慌张地离开了。
腊梅僵硬的身躯走到下一个路口,在确保无人看见后停了下来。
腊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究竟是对阿壮的不信任,还是对自己的不信任,亦或是对乡亲们的言论的在意和那封许久未来的信。
腊梅失神地走在路上。
凉凉的风从腊梅的耳旁吹过,腊梅的碎发在风中舞动着
寒秋的晚上连星星都不愿意露面,灰漆漆的广袤天空里仅漂浮着几片淡淡的云,轻轻的,凉凉的。
四
腊梅似忽的想到了什么,转身向着棉厂跑去,瘦弱的身影在夜里留下急冽的风。
“阿壮 阿壮”腊梅急促的喊着。
阿壮在马路对面猛的转过头来,喜悦还没来得及跃之脸上,便急转为恐惧
“腊梅...”
棉纺厂货车的刹车重重地响了起来。
“腊梅,腊梅,你醒啦”
腊梅迷糊地睁开眼,白色天花板要命的刺眼。
腊梅转头看向母亲焦急的脸,突然猛的想起:
“阿壮呢,阿壮在哪”
呵,母亲猛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向后走去。
“后来她啊,就成这样了”五十多岁的村长说这话时眼里泛着闪烁的光。
“阿壮到底去哪了”
四周寂静无声,有的只是长久的沉默。
阿壮在棉纺厂里是个一把手。人聪明,又勤快,没少受领导表扬。在一次大雨天抢救运货棉花中,被领导特批一周的休息时间。
谁知道这一去,竟没了归期。
拖拉机失事,车子从盘山公路上摔了下去,无人生还。
那天过后,腊梅就从村子里跑了出去,直到五天后才传出消息,在县城的病房里找到她。
据说腊梅被车撞了,还是被和阿壮一起去打工的同村虎子看见了,才被家里人寻到。
从此之后的腊梅,就成了现在这样。
阳光从屋檐上斜洒下来,参杂着光斑柔柔的落在老人柿子叶色的衣裳上。
老人半躺在摇椅上,眼睛微微一闭一合,远看时像是闭着眼小憩。
当你走近她,会看见混浊的眼球里那颗珠子亮亮的,像阳光下的玻璃茬子那么亮
坟前的草长地凌乱繁多。风吹过的时候,它们虚无地摇晃着。
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极了那年腊梅冷静的嗓音,“我等你”。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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