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7.21 星期一 雨

   上班路上又下起了雨。高架桥上一如既往地排起长龙，我看着窗外，雨点打在玻璃上，似鼓声敲在心间。朦胧中，我又想起那天早上，你站在雨中孤单无助的样子，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我载你去寻孩子，几乎跑遍了整个北京。接到派出所电话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你迫不及待跳下车，却柔声细语地说：“下次玩捉迷藏你可不能再躲得这么好了，妈妈找不到你该多着急呀！”我这才察觉出孩子的某些不一样。

   你告诉我，你停下手头的工作请了长假，从长沙来到这个冬天能冻掉鼻子的地方，只是为了让孩子接受最好的治疗。你问我觉得这里怎么样，我当时说的是“挺好的，冬天有暖气，有雪。”对吧？其实我和你一样一点也不喜欢北京，我想念太平老街上的臭豆腐，想念坡子街的热闹，想念小巷里的市井烟火气息，我本来是打算完成当时的项目就回长沙的。

   我记得你当时就坐在我旁边，搂着孩子斜靠着车门睡着了。几缕碎发耷在脸颊，我犹豫了半天，才抬起手轻轻把它们别在耳后。

   照着你的指引把你们送回家，你向我道谢，我开玩笑：“不如你请我吃饭呀！”你明显一愣，随后眼睛一亮，让我调头开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往里走有家没挂招牌的小店，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天晚上，我梦里都萦绕着一股臭豆腐的香味。

8.12 星期二 晴

   太阳晒得马路都快要化了，办事正好路过你以前住过的地方，我顶着烈日走进小区，找到了我曾数次倚靠着的那棵灯笼树，上面已经挂满了青白色的小灯笼。

   那天晚上分别的时候，我问你的名字和电话，你冲我笑笑，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却什么也没说。

   我看着你牵着孩子的小手走进小区大门，消失在一排灯笼树后，心头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在肆意滋生。

  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再次见面是47天之后。难得有空我去接女儿，却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清冷疏离的你。你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裙，塞着耳机，背着一只印着两条蓝色鱼的帆布包，就站在我目光所及之处。

   我的心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我忽然很难为情，三十几岁的人怎么变得像小孩一样。踌躇了一下，我调整好自己，尽量不要表现得太过激动，信步走了过去。

   你看见我显得很吃惊，得知我接孩子之后你反而释然了，不是因为这是所特殊学校，我觉得也许你认为那天我会帮素不相识的你，是因为为人父母的心。女儿出来后，你摸了摸孩子的头说：“真是个可爱的小天使！”我说送你们回家，你拒绝了，你说你喜欢走路的感觉。

9.10  星期三 多云

 原谅我，又抑制不住想你了。

 还记得那次学校组织的夏令营训练活动吧？我送女儿来的时候正碰见你在跟老师祈求，想跟着校车一起去训练营地。你说你不会影响学校的活动，说太担心为期三天的活动，从未离开过你的儿子该怎么办。

 老师当然拒绝了你。你无助地看着校车扬长而去，居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你颤抖着手想要点燃，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忽然就蹲在地上，捂着脸抽噎了起来。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心莫名痛了起来，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把你拉起来，轻轻拥在怀中。有未离去的家长诧异地看着我们，我装作没看见，只是抚着你的后背。我才发现，原来你那么瘦。

 我打电话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带着你驶向远郊的训练营地。你没有开口问我为什么，也没有问其他问题，你直视前方，沉默着一言不发。

 我偷偷瞟了你几眼，天知道你沉默着的样子有多美。

 确认了孩子们都已安顿下来之后，天已将近黄昏。车辆行驶在高速上，窗外掠过斑斓的晚霞，我放慢了速度，你转过头来，终于微微一笑：“我请你去吃饭吧！”

 菜上齐之后，你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一瓶辣酱，说你还是吃不惯北方菜，说你的辣酱里有橘子洲头的味道。我笑话你矫情，却把辣酱吃个精光，其实我也很想家。

 我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美丽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地指责我没有按时去探望她的父母。我扣上电话，你体贴地说不必送你回家，你想去逛逛。

 我的心情并没有因那通电话受影响，我成功要到了你的电话。

10.30  星期四 阴

 繁忙的工作并不影响我的回忆，回了两趟长沙，更加勾起了我的绵长的思绪。我试图寻找你的踪迹，却遍寻不着。世界果然很大，你有意隐藏起来，我竟毫无办法。

 香山的红叶像洒落的调色盘，一日一日逐渐红得惊艳。这十月底的北京，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天高云淡，日影斑斓。星巴克里永远飘着浓郁的咖啡香，公园的长凳上永远坐着三两闲人，而我的身边，却不再有你玉立的倩影。

 要到你的电话之后，我们着实有过一段甜美的时光。我常常会在工作间隙给你发去短信，你总是很快回复。有时是一句诗，有时是一张图片，也有时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成年人的情愫不需要任何理由，也无须计较谁先开口，总之我们就那样慢慢开始暧昧起来。

 你很喜欢下厨，做得一手好菜，每次研究了新菜式，总是会让我充当食客试吃。我惊叹于你对食物的热爱与了解，你总有办法叫我对你刮目相看。

 我去过你的家。满满地到处是书，孩子的玩具收拾得干干静静，桌上几支紫色的睡莲，厨房里明亮整洁，一切都是那样井井有条，绝不同于我那个永远杂乱无章的家。

 你的书房里摊着几张宣纸，上面写了《爱莲说》，当我惊异于你柔美的行书时，眼光扫过墙上的照片，才赫然发现你竟然是小有名气的书法家！

 你对我的讶异不以为然，说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你，最真实的你，没有别的。

 这样好的你，我却弄丢了。

11.27 星期四  多云

 美丽终于同意离婚了。

 这段压抑的婚姻早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如今也算是彼此的解脱吧。她在协议书上签字的时候，破天荒地对我说：“对不起，要不是我，你和顾念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她说得真心，我却听得痛心。当初要不是美丽误以为我出轨了你，跑到孩子学校门口大闹一场，让你蒙受旁人指责，羞愧得无地自容，我何至于弄丢你？那时候我早已与美丽协议分居，婚姻名存实亡，而认识你之后，更加坚定了我结束这段感情的决心。

 本来我和美丽之间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谁知我向她提起你之后，不知她抽什么疯，居然搬出她是合法妻子这一套来，还用女儿要挟我。我承认我软弱了，我不能没有女儿，就像你不能没有儿子。

 你消失得很突然。当我联系不上你去家里找你时，赫然发现已人去楼空。我慌忙拍打邻居的门，却无人知晓你是何时离开的。你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你知道吗，我在车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小区里人来人往，却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竟然，哭了。

 我从来不曾对你说过我爱你，我以为你不需要，而当我深切感受到自己对你的爱时，我却内疚得开不了口。现在，你听不见。

12.24  星期三 雪

 下雪了。

 节日的气氛已经很浓烈了。路边的商店橱窗里装饰着各种挂满礼物的圣诞树，公司里已经有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提前下班。不时有鲜花送进来，女孩子们捧着花一脸娇羞。我想起了你桌上的睡莲。

 房子留给了美丽，女儿也暂由她照顾。我搬进了你曾住过的地方，仿佛你还在一样。我拉开窗帘，外面依然飘洒着雪花。我把新鲜的睡莲插进花瓶，照着菜谱给自己做了两个菜。躺在床上，我仿佛触到了你温热的身体，闭上眼，你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我猛地坐了起来，我决定，明天搭最早的航班回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