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她乘坐的10路公交穿行于上海繁华的街道,她目视前方,霓虹辉煌,余光是飞驰的黑。
她的思绪犹如黑夜飘洒的雨,飞舞着散落在记忆深处。
时间的长河回溯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爽朗的笑声响彻在田野宇际,一群十一二岁的女娃娃,在田间嬉戏打闹,打闹累了便就地而坐,互相倚着说猫儿狗儿的悄悄话。
“嗳,你们说,这娃娃到底是怎么出来的,真是路边捡的?”五官小巧精致,一条又粗又黑的大马尾高耸在后脑勺的晓晓,像是琢磨了很久似的,懵懂地问。
“知道吗,我亲眼见到弃在村东医院墙根下的死娃娃,全身乌紫乌紫的,白白的棉套裹着屁股,躺在在小小的纸箱里,好不吓人……”住在村东姥姥家的蕊儿,忽闪着大眼,面目极夸张地讲着她的所见所闻。
……
“要是捡的,为嘛大人们不说捡娃娃,总说生娃娃呢?”沉浸在话里的艳儿,皱着小眉头,呆呆地问。
“嗯…哦…”谁也说不出下文的女娃们,撇下没有尾巴的话头儿,你追着我,我绕着你,冲到田野最宽阔的中央,嬉戏,打闹,开始了新一轮的撒欢儿……
她们的童年是简单的,也是多彩的,悠悠地,烂漫着、欢畅着,是极富感染力的风景,这样的风景、这样的时空是她们共有的。
时光之河缓缓地,流过春、流过秋、流过夏、流过冬,流啊流,它不知疲倦,不懂伤悲,不会留恋,一程连着一程。
流进芳菲四月时,满地的草儿铺成了一层薄薄的绿,等待一年的蒲公英们迫不及待地浪漫起来了,它们撑开小伞驾着风儿,在蓝和绿组成的世界里跳起了芭蕾,它们是知道它们的归宿的,它们心里有数,要挑选它们最中意的,然后留下来,孕育新生。
这群女娃娃们,也迫不及待地要成熟了,身体上的变化,让她们在眉眼儿里,蒙上了一抹淡淡的羞涩,肆无忌惮的野性也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地收敛在了这羞涩里。在那蓝绿色的世界里,回响着这样狂放的嬉笑。她们知道,她们也要像那蒲公英一样,在人间寻寻觅觅,寻一隅,重新安放被藏起来的狂野,然后孕育新的狂野。
晓晓是第一个挣脱学业的羁绊,扑向人间属于她的那一隅,扑向她心爱的人儿怀里,是的,她恋爱了,并且爱的死去活来,爱的不顾一切,听说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爸爸,对她寄予了厚望,对两个儿子爱的总和都不及对她的三分之一,他教她书法、教她乒乓球、游泳…凡是他会的全都想复制给她,而她自小聪明伶俐,禀赋超过两个哥哥,什么都学的像模像样的。这些深得在县化肥厂当二把手的爸爸的欢心,爸爸一心一意想把晓晓养成只金凤凰。
然而,念到高中,她遇见了一个他,让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少年,她的叛逆期就这样来了。
和家里的关系到底是闹僵了,僵到什么地步?爸爸一度动武,打得晓晓鼻血直流,锁在屋内软禁起来,妈妈心疼软言相劝,最终爸爸抵不过疼爱,带着一道二选一的选择题去和宝贝女儿谈判:“你是要生你养你的爸妈,还是那个臭小子?”爸爸怎么也没想到,他宝贝了十几年的女儿,会为一相识几天的臭小子而放弃一切。
“女儿大了,留不住了,随他们去吧”妈妈唉声叹气地劝着。
“哎—!”爸爸一拍大腿,算是认了命。
接下来,晓晓和她的他没能熬到高中毕业,便成双成对地跑到另一个城市打工去了。
蕊儿一向乖巧,像听话、懂事儿,这样的夸奖她从小听到大,她很受用也很满足这样的赞美之词儿。
她听大人的话,“女娃娃识几个字就行啦,不要太要强”“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活在上一辈人的条条框框里,她觉得晓晓越长越胆大包天,竟然会叛经离道,自己找人,还不听长辈劝,父母家好好的家底不守着,将来连嫁妆都捞不到,“哼!我可不要这样傻。”蕊儿心里琢磨着自己的事儿。
艳儿不一样,她大多时候闷不做声,缺少热情,瞧不上周围这些人的过活,她觉得她会像蒲公英一样跳着芭蕾,远离这里,到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神秘的地方,她不想依附谁,更听不进去老辈人的话儿,她迷信书本里的一句话“知识改变命运”,虽不解命运如何会被知识改变了,但她觉得读来有力量。
田野上,隐匿在浓绿中的那株蒲公英,伸长了脖子,仰望着蓝天,望得痴迷、望得陶醉,似乎它飞过去就会变成一朵白云,享受自由,享受俯视一切的高贵。
在这蓝色和绿色世界里,再次回响起爽朗清脆的嬉笑声的时候,那人儿的模样却不一样了。从这里嬉闹追赶着跑出来的女娃娃,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她们怀揣着心事站在各自的人生路口。
夜的黑,会勾引人心浮想联翩。幸好10路公交不会顺从夜的摆布,因为它有既定路线。而少女的命运,一旦跌进夜的黑洞,便只有无尽的滑落、跌撞、消失,甚至永远的消失。
许多年过去了,她依然不敢去触碰,那一段记忆,被她密封储存,忘不掉也扔不掉。每每遇到相似场景、相似的话儿,这段记忆便活生生地站起,带着坚硬的微笑指挥着她、牵引着她,直到她再次走进那个时空。
晓晓从家逃似地跑出来时,并不知道爸爸已悄悄地把一沓红色的钞票塞进了她随身包里,直到跟着她的意中人挤进绿皮车箱里,第三只手落进了第四只手里的时候,她才知道,她还有巨款在身。这一刹那,内心涌起了对爸爸深深的愧疚,鼻子陡然一酸便红了鼻头,热泪在乌黑的眸子里打着转儿,她低眉顺眼中垂下的黑睫毛和笔挺立体而又精致的小鼻头,瞬间击中了第四只手的心,他叫李洪波,当兵的,是个练过几手的义务兵。义务兵恍如隔世般被这样白净秀美的面孔致命般地吸引了,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她,而她,已经被那突然多出来的第三只手第四只手连带着那一沓巨款弄得凌乱不堪了,直到她心上人有力的臂膊搂过她瘦弱的身体走回座位,她都没发现有那样的一双炙热的眼睛看过她。倒是他的心上人把该给第三只手的白眼,装上十二分的恶毒全部给了第四只手李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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