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是一个村子,村子东头有一所学校,学校旁边有一棵朴树。
朴树很老,老得村里的人记不住它的年龄。
从我记事开始,那里就有两棵朴树,都很高大。问问父亲,他也说这树自他小时候就有,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种的。
长大后读了舒婷的《致橡树》,也觉得那两棵朴树就像是恩爱的老夫妻。地面上它们并排地站着,迎接春华秋实,面对风雨雷电;地下的根,却又紧紧地握在一起,一年又一年。
就像那年,家乡这边受特大台风吹袭,其中一朴树成倾斜状,被我们戏说成驼背老头。两棵朴树依然都活了下来,上演成了“一方疾病缠身,一方不离不弃”的动人故事。
但是,就在我崇信着像这两棵朴树的美好生活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其中一棵朴树枯死了。村民把它锯断运走,留下了另一棵树的孤独。
生命美好,却总充满着未知的变化。或许,这也是它值得我们珍惜的其中一个原因吧。
庆幸这棵老朴树得到了一定力度的保护,村民以这棵朴树为主,修了两方花圃,植了一棵芒树,与学校有围墙隔开,打造了一个闲憩的小去处。
不管如何,这棵朴树毕竟是老了。
远观或许觉得秀美,近看却可见许多枝干已然枯断,随着风在空中晃动,像着老人干枯的手,朝越走越远的子孙挥手。
那主干,用粗糙一词,已不足以形容它的表面。时光不停,风雨轮换。这棵朴树也不知道蜕脱了多少层树皮,目光所至,沧桑之极。就像更多的语言,也写不尽它的孤独。
每次回老家,一得空我便会去看看这棵朴树,因为童年,因为记忆。
这次回去看它,本想着冬至已到,在这冷风吹袭之下,朴树该展示出怎样的苍白与荒凉。
但是,我错了。
枯枝依然不少,但朴树依然坚强地伸展着其它的枝杈,北风虽烈,嫩牙新绿却已经缀满了枝头。在一截断枝上,竟然还有一个鸟巢。大鸟被我惊动,离巢而飞,绕树盘旋。万物有灵,这也许是它的一种警备吧。
枯木逢春?不,朴树一直都活着。对它来说,或许春天早已来了。
小的时候,我第一次被母亲追了整个村子,也跟这朴树有关。
那时玩得最多的“武器”,便数弹弓和竹筒枪了。每到清明前后,朴树便会开花结籽。朴树籽不大不小,是当“子弹”最好选择。
那天,我拿着竹筒枪正瞄着朴树上的鸟巢,不知道是谁,从后面推了我一把,结果我在慌忙中把“子弹”打出,不幸的是有一个比我小多了的孩子走过。
他哭了,我用了多种方法,都哄不下来。于是火气上来:“不准哭,再哭我打你。”这回好了,他先是一愣,不哭了,然后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哭。
我和伙伴们都笑了。我们又玩了很久,才各自回家。
我刚推开外院大门,便听到一妇女高声叱喝的声音。我心里暗道了一句“不好”,抬头,便见母亲从屋里提了扫帚,朝我而来。我转身就跑,母亲也疯了似的追过来,一边追还一边骂着:“敢玩枪打人,我打死你!”
我到现在也想不清楚,那时的母亲虽然经常做农活,身体不错,但个子不高,跑得也确实不快,可那天为什么会追得那么快……
一墙之隔,另一边就是村里的小学。
小时候,夏夜闷热,我们就抱了被席,在这学校教学楼顶睡觉。晚上有时有露水,所以第二天醒后要把被子展开,等阳光把它烘干。有时睡到半夜,大雨突来,楼顶上便是一阵慌乱……
我站朴树下,看着学校,看着往事,一件一件地掀开。
背后传来了女儿的声音,这丫头,偷偷地拍下了我的背影。我就叫了她过来,跟她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
我忽然觉得,朴树也好,人也好,一生总不平坦,而路终有尽头。像那时被母亲追着跑的孩子,现在也已是别人的父亲。
生命不息,就好好地过着每一天吧,哪怕只是平凡,哪怕遇见忧伤。
恰好我比较喜欢的一名歌手,名为朴树。
他有时抱着吉他唱歌,在旋律中享受着平静。就像家乡的朴树。
他的很多歌曲,总让我想起过去,记起伤感,又坚定地望着前方。就像家乡的朴树。
我又一次向朴树告别。此刻,母亲正在老家准备好了午饭。
身后,是朴树的平凡与精彩。耳畔,是朴树的告白与吟唱。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问遍整个世界
从来没得到答案
我不过像你像他
像那野草野花
冥冥中 这是我
唯一要走的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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