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律使人学习,早起第五百一十四天
我们需要从这个角度来重新思考一下柏拉图《理想国》中的诗与哲学之间的“古老斗争”(παλαιὰ διαφορὰ)。在20世纪的思想中,两种话语的分裂——同时也是将二者重新统一起来的企图——已经达到了其最高的强度:一方面,逻辑试图净化语言,消除过度的诗性;另一方面,有一些哲学家诉诸诗,似乎哲学概念不足以去面对诗。实际上,它们二者既不是竞争的选项,也不是毫无关联的二选一的可能性,仿佛言说者要决定在二者间选择哪一个。诗歌和哲学毋宁是代表着人类语言的唯一领域中的两个不可分离,也无法彼此化约的张力关系。在这个意义上,只要还存在着语言,那么就会有诗与思。事实上,它们的二元性再一次见证了分裂,按照我们的分析,这个分裂发生在语音之中——人类起源的时刻——动物语言的残留与在语音位置上发展成为一种知识工具的语言之间的分裂。
语言在语音之中的位置,事实上导致了另一个贯穿于整个人类语言的不可化约的分裂,即声音与意义,声学和音乐的系列与语义序列的分裂。这两个序列在动物语言中是一致的,它们每一次都会按照这个二分和反向张力分裂,在言说中彼此对立,让二者达成一致是几乎不可能,与此同时也无法改变的。我们所谓的诗,所谓的哲学命名了语言中对立的两极。于是,诗可以被界定为,通过韵律和分行(enjambement),最大程度地展开符号序列和语义序列、声音与语义、声音(φωνή)与言说(λόγος)之间的差异,走向纯声音的意图;相反,那么哲学文章表现为在纯意义中实现这些差异的倾向。
©Paul Klee丨Southern gardens为了不要简单地解读(lectio facilior)诗与哲学之间的关系,我们需要记住,对于二者,最关键的时刻就是声音(φωνή)与言说(λόγος),声音与意义之间达成一致(acontatto)的时刻——按照乔吉奥·科里(Giorgio Colli)的说法,达成一致不能理解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而是在那一刻,在没有再现的情况下,两个实体被统一起来(或者毋宁说是被分离开来)。如果我们将这种达成一致的时刻称作思想(pensiero),那么我们可以说,诗与哲学实际上彼此包含,在这个意义上,言说的诗性经验在思想中达到圆满,而语言的思想经验发生于诗歌之中。也就是说,哲学寻找并缅怀着语音,正如诗歌——诗人总是不断地提醒我们——就是对语言的爱与探索。在哲学文章中,声音与意义似乎在言语中和谐一致,于是,风险就是缺乏思想;诗歌亦是如此,诗不断地将声音与意义对立起来,风险是缺少语音。正因为如此,维特根斯坦说,“哲学真的应该书写为诗的形式”,还应该加上,诗也只应该写成哲学的形式。哲学总是且在构成上就是诗的哲学(主语所有格),而诗歌也总是且从一开始就是哲学的诗。
如果我们将不依赖于这样或那样的语言的出现,不依赖于这样或那样的语法,这样或那样的意指命题的纯粹而单纯的语言命名为言说事实(factum loquendi),那么我们就可以说,现代语言学和逻辑学,唯有在如下条件下才能让自己成为一门科学,即不要去管言说事实(即我们说话这个纯粹事实)这个不假思索的预设前提,目的是将语言作为真实属性下的可描述的东西——换句话说,当作这样或那样的语言,采用这样或那样的“语法”,以及传播这样或那样的语义内涵。我们总是在语言中,并通过语言言说,说这样或那样的主题,用某物来断定某物,我们都忘却了一个简单事实,即我们正在言说它。然而,在发音的时刻,语言并没有参照任何词汇,或参照陈述的文本,而只是参照了它自己的占位发生。它仅仅指向了语音中的占位,而语音消除了自己,它与语音保持着否定性的关系,按照这个神话,由于语音的消失,语言才得到了位置(gli dà luogo)。
©Paul Klee丨In the Style of Kairouan倘若如此,我们就可以将哲学的任务界定为展示和经历如下事实的意图,即语言的形而上学和科学必须将自己限定在预设的范围内;界定为让我们注意到我们言说,以及在语音位置上发生的生命体的言说事件(但这一事件与语音没有什么关联)的纯粹事实的意图。当语音和语言在没有任何关联的前提下达成一致,主体就开始浮现,并见证了它们的协合一致。希望在这个经历中冒险的思想,必须不屈不挠地让自己处于这道语言和言语、符号与语义的裂缝之中(或协合一致之中),而且也要让自己处于声音(φωνή)与言说(λόγος)之间。思想——在言语和语言之间,在存在与本质之间,在潜能与行为之间——在这个经历中栉风沐雨,它必须承认它发现自己每一次都会面对无语言的语音,以及面对无语音的语言。
本文节选自吉奥乔·阿甘本 《什么是哲学?》
2019年8月25日
我是有点逗的正经人
时而神经,时而正经,就是个不服输的人!
一名终身学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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