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6.30 雨。
今年又下了雨。27岁。
我从椅子上起身。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晚上11：43分，微信里多了几条不知明的推送，某位女明星的左手食指甲涂了红色。六月信用卡账单。
我拿起手机关掉，有时候我觉得这玩意，比我来得地道，我是说，如果我是这样的一部手机，收到主人上司的短信，定会回复道：对不起，身体抱病，请假一年。然后切断网络，当电流像酒一样流入我身时，我才不会想着像科幻电影里同类那样想着成为人类。
还是当个手机好，不要无线网络的那种。
书桌上的便签上只写着一行字。
今年又下了雨。27岁。
对，今天是我27岁的生日，我还有17分钟享受这份喜悦，我为什么要写“又”呢？或许过去的这个时候也下过雨，但在我记忆里，那是个无聊透顶的星期五
星期六的这个时候，晚上九点半从公司下班，挤进地铁，一共换乘三次历经23个站台。
十点十分我走出地铁站，外面下起小雨，各色刺眼的霓虹灯照亮地上的积水反射到我眼里，像是女巫配制的五彩缤纷的毒药，我摘下厚重的眼镜，于是那五彩斑斓在我眼前分离，变成高纯度的色块，继而又扩散，像石子丟进池塘，最后在我眼前重组，形成一种难以把握的色彩，那种色彩像梵高莫奈的印象画，但又带着更梦幻的感觉，近来我已不把这种感觉称为色彩了，而叫它“跃动的旋律”。
还是不要胡思乱想的好。总之，今晚下起了小雨，不像昨天晚上那般热了，等我回到家简单的吃了一点东西并洗漱完毕以后已到了半夜十一点一刻，我坐到书桌上，准备就今天这个不一样的日子写些什么，但将近半个小时过去了，我只这下了这一行。
今年又下了雨。27岁。得了！睡觉。
困意像潮水向我袭来，后又像海草一样缠绕着我，我全身被紧紧裹住，只剩下一对高度近视的小眼睛，但我却看的异常清晰，我看到海平面上升，鲸鱼飞上天空，海水卷起风暴，一条人鱼从风暴之眼里走了出来，她慢慢地向我走来，解下了缠绕着我的海草，手抚摸着我的乱发，我看到她低下头看着我，嘴唇蠕动着，她在对我说着什么？
我抬起头看向她，但是她却像海草一般从我身上褪去了。
你本不该是人。她说
最好是如此。也许有某一天我不为现实发愁，我就决定去当一部手机，当一条人鱼。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是一条人鱼，这样说或许不对，我本就是一条人鱼，伟大的海之王唐泰斯的王子格拉斯，南海的守护者，王位的继承人，拥有着金色的身躯， 我手持三叉戟，蔚蓝海水形成了我飘荡着的长发，在我前方是卑鄙的人类舰队，要说他们的歹毒阴险，连住在海底两万里海晶宫旁的人鱼老妪都一清二楚。
今天，我就是奉海之王唐泰斯之命，歼灭这群无耻的人类，他们乘着能悬浮在海面上的大船，手里都拿着像金枪鱼一样长长的黑色木头，但在我们眼里其实与他们愚蠢的祖先并无不同，我们会用我们手里的三叉戟将他们的战船刺穿，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并献祭给海神。
我大吼一声，乘着奔流的海水向敌军冲锋，父王曾告诉我，海之王永远不会退居人后，我身后的战士们看到我的冲锋，也纷纷跟随我冲向前方，发出勇猛的怒吼。
那些人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我看来，他们必是被我们海之王国的战士们给震慑住了，我要是拿着他们手里像玩具一般的东西也定没有战斗的意志，我狂笑一声，手持三叉戟加速向前，但是一霎那，我看到身旁我的战士们倒下了，那些人类，按动着那个黑色的木头，一颗充满黑魔法的石头便射向我们，我们的战士一接触那些充满黑魔法的石头便痛苦的倒下了，你看，这些渺小的人类便是这么无耻阴险，连正面对决的勇气也没有，他们的战士，根本不配与我们伟大的海之国的战士们战斗。
我愤怒地大吼着刺穿一个人类的身体，鲜血从他们的头颅里喷涌而出，染红了我身下的水域，我愈战愈勇，鲜血如同美酒一般让我享受，我持着三叉戟冲向人类的将领，三叉戟的中心对准了他的心脏，这一击必要他命丧黄泉！
人类将领看到我近身，连忙后撤，但我的三叉戟对准了他，他退无可退，那将领慌忙的用左手拉来一个士兵挡在自己身前，而他右手则伸进衣服里掏出一块黑色方形石头扔向了我。
我不怕他们的黑魔法，我倒要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我乘着浪花飞上天一把抓住那块黑色石头，没想到出乎意料的轻，正当我准备一把捏碎它时，它发出了一道刺眼的光，该死！果然是人类的黑魔法，我想把它丢掉，但怎么也甩不掉，但战斗已到白热化，不容我有所差池，怪我过分自傲着了人类的道，我拿起三叉戟准备挥向我的右臂。
正当三叉戟挥下的一瞬间，那块黑色石头竟发出了咒语，它大声吟唱着——
“愿永不遗忘，愿永不褪色……”
...………………
我在迷糊中关掉闹钟，睁眼已经到早上七点半了，距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我晚上做着怎样的梦来着？
头脑里的记忆硬盘大概被人格式化过，什么也记不得了，不过现在浑身吃力的感觉倒像是在梦中被人严刑拷打过似的。
我在素描本上构思着图案，这次的任务是为某阅读软件做UI设计，由于是夏天，要做出让使用者有如在海边沙滩上阅读的感觉，一般来说，我们的工作是不用在素描本上写写画画的，全部交给软件便可，但是我有这这样的习惯，工作前一定要在素描本上勾勒才行，不然工作便无法正常进行，就像小学的时候老师不喊放学就不敢走一样。
先是画上太阳和白云，还有碧波荡漾的海水，当然手上没有水彩，无法表现天空和大海那相似而不同的蓝，铅笔能表现的，仅仅只有翻涌着的浪花。然后再画上渔船，码头，再画一个灯塔好了，最后画一些贝壳海螺和小鱼小虾。当然，我最得意的是，在沙滩上画了一条梦幻浪漫的人鱼，她美丽而神秘……
也许被外人看到我这样的工作，可能会觉得我与孩童在美术课上的涂鸦并无不同，但是事实也正是如此，我没有成为画家的资质，又别无所常，便只能做些装饰工作，而所谓设计无非四处拼凑艺术家们及照搬大自然的的创造罢了。
“总看你画一些海呀人鱼呀，莫非你也是人鱼？”
旁边的女同事探过头来说，我与她交流不多，她是一个颇有活力的女人。
我有些惊讶，用手盖住画说道：“那倒不至于，难道你没有这种感觉吗，当你拿起笔，你可能会随意画着什么，但每次画的内容却都差不多，也就是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你画着同样的东西，类似于潜意识的东西”
她咯咯笑着：“你这人真有意思，哪有和女生说这个的，欸。不过呢，我说”
她凑过来，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点。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人鱼，因为我才是人鱼”
好像她刚刚说了“才”字来着。
她将自己的淡粉色长裙拉至膝盖，一条金黄色鱼尾赫然显现在我面前。
我吓了一跳，铅笔飞了出去，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你真是人鱼？”
她又笑了。只不过这次她用手捂住嘴，不让笑声传出来，我怔怔地看着她，她看了我一眼，弯下腰手伸向鱼鳍，她用手指摸索着什么，最终在鱼鳍的中间停下来，用拇指和食指捏出了一个拉链并拉到小腿中部，露出了洁白纤细的小腿。
我一阵无言，空气中尴尬的气氛无法化解，她大概没有想到有像我这样的人，本来绝佳的玩笑却没有一点效果。
她打破尴尬，说道：“今天晚上不是有公司的晚会吗”
她指指自己的腿。
“我以前学过舞蹈和体操，我晚上会穿着这个上台表演，到时候记得给我鼓掌啊”
“一定，可是，你穿着这个怎么跳舞呢？”
“我这个舞可与众不同哦，别看我这样，一样可以跳的有模有样，到时候记得给我喝彩呀”。
“我给你双倍掌声，把鲸鱼的那份也算上”。
我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我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大概也有这种说法。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啊，其实我倒对自己不大有信心，唉呀不过我都这样向你们求喝彩了，到时候也就不怕冷场的尴尬了，不过你那个惊讶的样子，好像是像看到过真的人鱼一样呢”。
“我见到你这个假扮的可都要吓得半死”。
那你怕是永远没有见到她们的机会了。
……..................
如果我当初对他们说我真的见过人鱼，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也没多久，十九年前。
那时我八岁，家住海边，上小学二年级，很受老师的喜欢，但是班上的同学们好像并不喜欢我，我曾经试图融入他们，但我始终没有收到邀请函。
他们不同我玩游戏，回家的路上也不和我同路，因此我常常一个人在学校里四处徘徊，这样的日子虽然有些孤独但也并非不能忍受，我通常放学后一个人到海边玩耍，等天差不多黑了的时候再回家去。
但直到某一天，一切发生了变化。
那一天，我从我们班的那群男孩子面前走过，有一个高个子的男生拉住了我，我起初以为是他们终于肯和我一起玩，我转过头来对他笑，可我的笑容还没结束，他便抬起右脚踢向我的肚子，我被这猝不及防的一脚踢到了地上，捂住肚子痛苦的呻吟着，但高个子好像并不想停手，他继续用脚踢着我护住肚子的手，我痛苦地将手挪开，他找准机会又踢向我的肚子，我憋着的嘴巴吐出水来，我再也忍受不了这剧痛了，我大声的哭泣着，身体在地上打滚。
高个子大声笑着，他叫喊着，男孩子们在我旁边围成一个圈，他们都用脚踢着我，但他们踢的没有高个子那么痛，人们笑的时候往往没有那么那么大的力气，不然我想我会死在那天。
后来，上课铃响了，他们才笑着跑向教室。
自那天以后，他们再也不对我敬而远之了，而是时不时地把我拉过去教训一顿，有时候他们叫我去小卖部替他们买东西，而且经常不给我钱，后来，我的零花钱也归他们所有了。
有时候他们教训我的方式不太一样，有一个他们叫“叠罗汉”，他们将我按倒在草坪上，然后几个人一个叠一个的躺在我身上，只有三个人的时候我还没有觉得那么痛，可是等那第四个小胖子躺上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疼痛难忍，呼吸急促，我大声叫喊着，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后来等第五个叠上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叫了，虽然觉得头疼难忍，但我不想叫了，再也不想发出一点声音了，我闭上眼睛。但他们却下来了，因为我上面第二个人喊疼了。
我常常被逼着跪下或者在地上爬，如果我不照做他们只会把我打得更惨，他们会扯我头发踢我肚子，但是人总有不能忍受的时候，有尊严的底线，那时候即使他们打得我再狠，我也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有一次他们拿出剪刀对着我的脖子，也许他们当时只是想吓吓我，但是我当时怕极了，我以为他们真的会拿剪刀刺向我脖子，我又一次忍不住哭了，但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哭得大声。
在回家的路上我还在哭，我父亲看到我的样子非常生气，狠狠骂了我，虽说他并没有打我，可我却比以往更加难受。
自此以后，我在家里流的泪在进学校前一定会擦干，在学校流的泪一定会在到家以前擦干，我想，这也算我的一种自尊吧。
或许你会觉得惊讶，我在记叙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多余的感情，好像在写今天早上吃的是什么一样，但是已过去十九年了，时光如流水，冲淡了他们的面容，我失去了对他们的仇恨，翻开记忆就像是看电影，我已经无法百分百的感同身受了，但是我因他们而变的冷漠，孤僻，不敢相信人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如果你没有经历过校园欺凌，你可能永远无法理解我的感受。如果那天没有遇到她的话，我无法想象我以后的人生会是怎样。
那天的事情更像一个梦，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做着这样那样的梦。
那天放学，我跑得飞快，他们没能抓得住我，我跑到海边，找到我的秘密基地，坐在那块礁石上，礁石挡着我，从其他的位置便看不到我，我望着碧波荡漾的大海，它翻涌着白色的浪花，我常常能听到海的歌声，它们流动时歌唱，撞击时歌唱，腾起时歌唱，落下时也歌唱，这时我便也跟着歌唱，我看到海水推着一只小虾撞到石头上粉身碎骨。
这时候，我便觉得痛苦啊死亡啊不过是如此简单的事情，浪花翻涌，一切便粉身碎骨。
所以每当我坐在海边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就不觉痛苦，这也是我喜欢大海的一个原因。
一个浪花拍来，海水跑进了我的眼里，我闭上眼睛揉捏着，而等我睁开眼睛时，我看到一个女人坐在沙滩上，她看上去有大概二十岁，长长的头发被风吹拂着滑过她美丽的脸庞，脖子上戴着五彩斑斓的贝壳项链，当然，我惊讶不是因为我的面前突然多了一个美丽的女人，而是这位美丽的女人从腰往下长着一条金黄的鱼尾巴，上面有无数块闪亮的鳞片。
我好奇地望着她，四处打量，终于我忍不住问道：“姐姐，你是人鱼吗？”
她摆了摆尾巴，说道：“你不害怕我吗？”
“不怕，我看书上说人鱼都非常善良，她们的眼泪会变成珍珠”。
她没有回话，她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走过去到她身前。
她看着我，这些伤口是被人打的吧？
这回轮到我没回话了，她用手轻轻拂过我的伤口，她的手指很柔软但很冰冷，霎那间，我看到我的伤口，那些肿块都消失了，我感受到一种难以明说的舒适感。
她的手拂过我的眼睛。闭眼。她说。
我闭上眼睛。
人鱼姐姐的触感消失了，我睁开眼睛，但是眼前除了依然翻涌着的海水，什么也没有了，我茫然地望着大海，太阳已快要下山了，海水同晚霞一般染上了橙红色。
晚上睡觉时，我拿起笔写到：今天，虽然我又被他们欺负了，但我没有以前那么难受了，我看到了人鱼姐姐，她治好了我的伤口，她是一个美丽善良……
我还在旁边画上了人鱼姐姐的画像。
后来我觉得不对，如果我写的东西被人看到了，他们一定会去抓住人鱼姐姐，好让她变出珍珠来，想到这里我便十分害怕，我赶忙起来撕掉那张纸，丢出窗外。
第二天我仍然坐在那块礁石旁，身上多了新的伤口，他们揍的比以前更用力了。
我无数次闭眼睁眼但却并没有看到人鱼姐姐，就当我准备放弃时，潮水向我这边涌来，人鱼姐姐踏浪而来。
“姐姐，人生一直是这么痛苦吗？”
人鱼姐姐停下帮我疗伤的手。
她静静地说：“我也不知道，人鱼的眼泪是不会变成珍珠的，因为人鱼没有眼泪，我们不会痛不会饿也不会哭，没有痛苦也没有喜悦，人鱼知道一切，也不参与一切。曾经有个同伴告诉我说，有个叫太宰治的人类，他跳水自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真怀念啊’”
真怀念啊。这样吗。
当我的伤口被人鱼姐姐完全治好后，她用双手抚摸着我的头发问道：“痛苦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我一时语塞，虽然我遭受着这样那样的痛苦，但我却不知如何形容它，更何况人鱼姐姐没有任何的感情，我该怎么说呢？
“痛苦就是不能生活在海里”我不知怎么地说出这句话。
痛苦就是不能生活在海里。原来如此。
人鱼姐姐离开了。
第三天。
“人鱼姐姐，你会笑吗？”
“笑？”
“就是眼睛弯弯，两边嘴唇向上翘”我做了一个笑的表情。
人鱼姐姐照着我的样子笑了。
我再也没有见过比这更美丽的笑容。
第四天。
第五天。
…………
我和人鱼姐姐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没有人比我更幸福。
第七天人鱼姐姐依然在帮我疗伤，我抬起头对她说：“人鱼姐姐，今天我在学校花园旁遇上了和你一样善良的姐姐，她给了我一颗特别甜的巧克力，她本来要给我许多的，但是我只拿了一个……”。
我想，这时候的我，生活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它有时候也像巧克力糖那样甜。
“这样啊”人鱼姐姐抚摸着我。
“这个给你”人鱼姐姐递给我装有蓝色药水的一个小瓶子。
我看着这个小瓶子里的蓝色液体，它里面有颗粒闪烁着，像夜晚的星星，而药水则像大海在流动，有着一种别样的蓝色。
那是无限近似于透明的蓝。
“这是什么？”
“喝下它，你就可以变成人鱼和我生活在一起，再也没有了痛苦，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你不是说，痛苦就是不能生活在大海里吗？”
我惊讶地望着这瓶药水，有一刻，我差点打开一饮而尽了，但是最终我还是还给了人鱼姐姐
“如果我失去了痛苦，同时就没有了喜悦，也就再也感受不到姐姐对我的好了，还有那位姐姐也是，我宁愿承受痛苦，也不愿失去这些”。
“这样啊”
人鱼姐姐接过药水，她摸着我的头不发一言，我低头闭眼享受这一刻的美好，耳朵却听到了像玻璃破碎的声音，我睁开眼看到人鱼姐姐的鳞片剥落了，我吓住了。
“姐姐，你怎么了？”我惊慌失措道，眼睛里已噙满泪水。
“对不起，我骗了你，即使喝下了这瓶药水，你也不能和我一起生活了，我们人鱼一生只能到海面上来三次，而到第七次就会慢慢死去”。
“那这瓶药水？有办法可以救你吗姐姐？我不想你死啊！”我看到渐渐呈透明状的人鱼姐姐心急如焚，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这瓶药水是我的人鱼之心，我将它取了出来，磨成碎片加入海水制成了这瓶药水，人类喝了就可以变做人鱼。‘’
‘’再见了，人类的孩子，不必为我感到悲伤，我并不害怕死亡，你也已经不再惧怕痛苦了，是吗？”人鱼姐姐再一次向我露出了笑容。
“不要啊姐姐，我不想离开你，求求你不要死都是我的错，我太胆小，我太懦弱，我是个爱哭鬼，要是我再坚强一点，姐姐也不会因为我而丧失生命，我现在不怕他们打我了，他们打我一点也不疼的，真的，我再也不会躲在角落里哭泣了，就算没有朋友，没有人喜欢我也没关系，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失去姐姐你更痛苦的了，求求你别死好吗，姐姐，我不想，再也不想孤单一人了”。
我大声的哭着，眼泪像大海一样奔腾，我伸手准备抱住人鱼姐姐，这么长时间来，我还没有抱过她，而当我即将触碰到她时，她已像影子般透明了。
我摔倒在海滩上，那瓶药水从天空坠落，摔得粉碎，我赶紧伸手去捡那瓶药水，但是一阵潮水袭来，我的小手仅仅抓住了一块碎片，它呈椭圆形，像贝壳一样的材质，但是却通体透明，带着一点点耀眼的蓝色光芒。
我坐在海滩上失声痛哭，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它比以往我遭受的任何痛苦都来的强烈，这种感觉是那样的痛彻心扉，仿佛海水将我的全身都给撕碎。
我早已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的家，但我却永远记得在那一天的大海和那个笑容。
我后来不再受人欺负了，那一天过后，他们欺负我时，我拿起石头打破了他们的脑袋。
十九年过去了。时光如潮水，一遍一遍地冲刷着我的记忆，我常常想到，如果当初我喝下那瓶药水，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她会不会希望看到我这样一个依旧孤独冷漠的人呢？
我真的有了不再惧怕痛苦的勇气吗？
摇晃着的玻璃高脚杯里的半杯红酒煞是好看，前方舞台灯光璀璨，钢琴曲舒缓悠扬，像小溪流水，遇上鹅卵石卷起音乐的浪花。
待演奏钢琴的女同事下场时，我们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跟着上来了一位男同事，唱了周杰伦的《晴天》，唱的属实不赖，特别颇有新意的是他改了后面说唱词，调侃了我们工作上遇到的各种麻烦，惹得我旁边穿着白色条纹短袖的男子连连发笑。
一曲终了，现场的气氛已被撩拨至高潮，两位主持人走向舞台，他们笑着报幕，说了几个有趣的笑话
——下一个节目是——
人鱼之舞。
看来我的“人鱼”同事要上台了，我拭目以待。
音乐声慢慢响起，潮汐声接踵而至，数字技术所呈现的舞台瞬间变化为大海的景观，海燕自由自在地飞翔在蔚蓝的大海上，海水翻涌着白色的浪花，音乐声渐入高潮，节奏愈来愈快，海上激起风暴，我的心跟着激荡着，海水涌上天空，像箭在弦上，风暴之眼起初只有一个拳头那么大，现在却已有写字台那么大了，像神秘的黑洞一样疯狂吞噬着海水。
聚光灯打下来，风暴之眼慢慢上升，我的“人鱼”同事像从海底游上来一般出现在舞台上，下面穿着那件金黄色人鱼服，舞台下发出惊叹声。
“人鱼”同事侧卧在舞台上，手挥舞着，海水在她身下翻涌着，后又出现无数红色的小鱼，簇拥在她旁边，仿佛像在托着她在海面上舞蹈。
她摆动着金黄色的尾巴，音乐转为古筝伴奏，她跟随着音乐的旋律舞动着手臂，忽高忽低，时左时右，看似无力却又充满着力量美，这种奇异的美，我难以言喻，它就如同你看到蒲公英飘荡在风中，杨柳拂过水面。
我好像回到了十九年前，夕阳落，海面升，潮水涌，凉风起，人鱼姐姐踏浪而来……
音乐停下，她低头望着海面，长长的黑发遮挡着她的面容，她伸出右手搭上金黄色的尾巴，突然猛地一扯，人鱼服被她撕下，变成了齐膝的短裙，大海被黑洞彻底吞噬，灯光暗了下去，舞台变得漆黑一片。
继而灯光升起，大海已变成了华丽的宫殿，“人鱼”同事站在舞台上，伴着歌声跳了一段现代舞，舞毕，她鞠躬道谢，台下尖叫赞叹声连绵不绝，我默默为她送上掌声，双倍掌声，连鲸鱼那份也算上。
晚会已经结束好一会了，观众们大多都离开了，我依然坐在原地回忆着她刚刚的舞蹈，第二瓶酒已快要见底了，我将剩下的倒入杯中，有人在拍我肩膀。
“抱歉，喝完就走”我说道。
“这儿可没有人赶你走” 是那位“人鱼”同事，她走过来坐到我对面，拿上一只杯子倒上酒。
我微笑着与她碰杯，她喝下一口抿嘴笑了，笑的很美。
“你的舞很美，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惊艳的舞”。
“你喝醉了，不过我倒爱听，所以双倍掌声可有算数？”
“还不至于醉。双倍掌声，当然，连鲸鱼那份也算上”
“喝完这杯陪我跳支舞如何？”
“难以拒绝的邀请，可是我连敲键盘都显得笨拙，跳舞这种事可是办不来了”
“正是不会跳舞才有意思呐，就一直跳就行了，舞步不停，左脚右脚先探哪边都无所谓，你会喜欢的，我们又不是在参加跳舞比赛，跟着音乐舞动而已，就像拿着画笔画画，跳动的艺术”。
就像拿着画笔画画。一刻不停的跳舞。
我握着她的手，柔软而又温暖的感触，音乐声此起起伏，她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水味，我低头便可碰到她额头，她慢慢地转换着脚步，像上发条一般牵动着我的手臂，我跟着她一刻不停的跳着，脚步永远也不停下。
“好疼呀，小心点，你踩我第二回了”。
“痛苦是不能生活在大海里”
“什么？”
“没什么，我该给你道歉”我微笑道。
我停了下来，慢慢取下身上的项链，小心地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抚摸着那块淡蓝色透明如水的椭圆形晶体，甚是喜爱，仿佛在看着她的爱人一般。
“这是什么，好美啊”
“人鱼之心” 。
我看着她，一如十九年前，深红色的海水寂寞的翻腾，黑黝黝的礁石旁，人鱼之心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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