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栋栋今年八岁了。

栋栋在本市最好的小学读书，这可是他的父母费尽千辛万苦才把他送进去的。每天都能看见这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背起小书包满脸欢喜地去上学，小眼睛里闪着光。

这天放学，栋栋回到家，一进门看到爸爸妈妈坐在客厅里，满脸堆笑地对他说：“栋栋，今天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学习啊？”

栋栋不假思索地说道：“有！”一面说着一面跑着去喝水。栋栋突然看到沙发上有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它，彷佛是一团火，冒着蜡红色的火苗子，火光却显得汹涌。定睛一看，火苗消失，浑身镀着金光，亮到直让人不敢直视。走近一看，方才发现只不过是一个皱巴巴的小圆球，隔着一层纱，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

爸爸妈妈把手指头树在嘴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栋栋，别吓着它！”说着，二人边去厨房做菜了。栋栋被眼前的这个东西惊住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只是张着嘴，却不敢发出声响。

尽管耳边回响着爸爸妈妈对他说的话，他还是没忍住。慢慢地凑上前去，轻轻地把小圆球剥开，霎时，一道光喷射了出来，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精致的小面具。

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栋栋一把上前抓过这个面具，小手在上面细细地摸了起来，眼睛里泛着光和热。

阳光下，这副面具从不同角度看，泛着不同颜色的光，摸起来却是冰冰冷冷的。栋栋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来 ，捧在手里，像是捧着一个漂亮的小玩具，然后慢慢地戴在自己的脸上，当他发现这副面具正好卡在他的脸上，他不禁发出了惊叹声。

“yeah！我是孙悟空啦！”栋栋兴奋地大叫着。

他的父母从厨房探出头来，看着对方，默契一笑，沉默不语。

小栋栋手舞足蹈着，一路小跑着走进卧室，不一会儿，又轻轻地探出小脑袋，对他的爸爸妈妈说：“你们看！我还可以是蝙蝠侠！”“哈哈哈哈哈……”他的父母大笑着，但是始终没说一句话。

第二天，小栋栋自然是戴着面具去上补习班，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让他的小伙伴儿们看到他的“威风凛凛”。上课铃声响后，栋栋像往常一样打开书本。

没有过多长时间，他内心的小鹿开始跳起来了，他开始抓耳挠腮，不一会儿晃晃头，不一会儿又伸伸腿。终于，他想离开书桌。但是，当他试图将身子抬起来往外迈，他发现他的身子像是僵住了，他的腿也伸不出来，他像一只小怪兽，拼命地挣扎着，但是无形中好像有一把锁，将他遏制在那条板凳上。他正想大喊大叫，却发觉嘴里干哑，说不出话，而且他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像是他的老师在耳边轻声细语，听完老师的话，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配合起来，拿起笔来，迅速运算，只听见“沙沙”地响声，没有叫声，更没有谁闹。

“叮零零……”电话声响了。

栋栋妈接起电话，原来是补习班老师打过来的。“栋栋妈！真是不可思议，今天栋栋上课没有乱跑，也没有乱说话，只是在座位上安静学习，甚至下课还在学！可把我高兴坏了！看咱是老乡，我说话也直点儿，我都觉得栋栋之前是得多动症了，我都觉得管不了了，但是今天……敢问您这是施了什么妙计了？……”栋栋妈捂着嘴笑着，但是两片嘴唇分明都合不拢了，但她没有回应。

二人聊了一会儿后，便结束了通话。栋栋妈放下电话，转身朝正在看报的栋栋爸看去。

报纸缓缓地落下，露出一张嘴角正在上翘的脸。

二人相视一笑，还是没有说话。

就这么过了几天，在放学之后，栋栋偶尔会摘下那个面具，走向街角的小花园——那个充满着快乐与梦想的地方。那里有好多小朋友，他们可以一起下围棋、捉迷藏、逮昆虫……在那里，他依然嬉笑着、跳跃着。但是大部分时间，应他父母的要求，他的脸上是一只冷冷的面具，你看不清他的表情，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只能看到台灯底下那个影子拉得长长的身体。

直到有一天，在街边的一个商店橱窗外面，一只小手弱弱地趴在玻璃上，你看到一个小孩儿瞳孔里倒映着一个闪闪发光的汽车模型，傻傻地笑着。旁边他的爸妈告诉他；“期末考第一我们就买给你。”

自那以后，你在小区的花园里再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小身影。如果你留心观察，街边嬉戏的小朋友之中，那只活蹦乱跳的小鹿也不见了。在布满各种昆虫的草地上，你看不到那只小鹿拿着放大镜、趴在地上忘我观察的身影；在城堡罗列的沙地上，你看不到那只小鹿地两只小脏手捧起沙子自由发挥想象力的模样；公园的长椅上，你看不到他和三三两两小伙伴凑成一团下围棋的景象。

你能看到的是，一条长长的、绿色的藤蔓连着这些孩子、这些花园，一直往前延展，一直延伸到一座高楼的窗户里，在窗户边的，站着一个脸上泛着冷光的小孩，那条藤蔓是从他的心里长出来的。你已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否挣扎过试图摘下来那副面具，结果发现面具已经连在了他的脸上；亦是他瞳孔里只有那个精美的汽车模型，他没有了摘下来的欲望。

万家灯火通明时，透过这扇窗，你看到一个小孩儿伏在桌边低头不语，他身边是一座小山。他的影子在灯光下越拉越长。他的书桌上，每天晚上都会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白白的雾气弥漫在他的身体周围，久久不散。

期末过后的课堂上，你看到一个面具小孩儿站在全班同学面前，手里拿着一张红色的奖状，你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一动不动，柔弱的小身体时不时因为咳嗽颤几下。

你听见旁边的老师激昂地演说，伴随着班里响起阵阵掌声。此时，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小女孩儿从侧面看到了面具后面有一滴泪珠在闪着光，她随即手指向那个面具，张开嘴，刚想说话，老师猛地冲上来一面捂住了她的嘴，一面大声地说：“我们都向栋栋同学学习好不好！”

“好！”从下面一张张稚嫩的小脸上，从那一双双纯洁的、闪着光的小眼睛里，你看到了希望。

从那以后，班上戴面具的人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