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我一定好好爱你

“爸，工地上打杂累吗？”

“不累。”

“爸，你早上为什么不吃早饭呀？”

“咳，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爸，一个人养我这么多年，苦不苦？”

“不苦，只要女儿幸福一切都值得。”

“爸，你生病的时候害怕吗？”

“不怕，女儿陪着啥也不怕。”

“爸，你可真是个骗子！”

……

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子，我出生那天，母亲“大出血”，父亲因为包工头迟迟不发工资，没有及时赶回来。

产婆告诉奶奶，母亲出血严重，恐怕要去医院，奶奶想着去医院要花好多钱，村里生孩子的女人这么多，都没去医院，加上我又是个女娃，奶奶就说“不用去医院，过一会儿就好了”。

母亲的血越流越多，最后奶奶见情况确实危机了才把母亲送去医院，可是母亲还是因为流血过多去世了。父亲回家时，见到的只是母亲冰冷的尸体。

后来父亲和奶奶大吵了一架，他恨奶奶没有及时把母亲送去医院，更恨自己没有及时回来，对母亲的懊悔和愧疚让他这辈子都没再娶。

也许一个人在心里惦记久了，做什么都像是在背叛她。

父亲不放心把我放在乡里，在我要上幼儿园的时候将我带到城里，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我扶养成人。

         

那年我六岁，父亲四十二岁。

今天是我生日，我用平时攒的钱给自己买了一个蛋糕店里最便宜的蛋糕。可是那晚，父亲上班上到很晚才回来，我一直等到天黑，我想抱怨他回来的太晚，可是看见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就心软了。

进屋后父亲把藏在身后的蛋糕提到我面前，“女儿生日快乐”。

我鼻子一酸，眼泪不停的在眼框里打转。我想说“谢谢爸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说不出口。我把蛋糕切好，两人一人一块。父亲说“你吃吧，我不吃”，但我不乐意了，要挟他，他不吃我就不吃，后来父亲才勉强接过蛋糕。

吃蛋糕的时候父亲用叉子不停的扒拉蛋糕，但是装蛋糕盘子太轻，父亲怎么弄也弄不下来。我说“你用左手扶着盘子呗”，父亲把左手藏在身后，他奇怪的动作被我察觉，见他的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

我心里一紧，放下手里的蛋糕，去拉他的左手。果然，又黑又脏的布条包着父亲发肿得食指，鲜血染湿了布条，凝固成了黑色。看见这一幕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有眼泪不停的往下流。

事后我才知道父亲为了给我买一个蛋糕，就跟着装修师傅打杂，中午装修师傅喝醉了就让父亲帮他——给木板打枪钉。对于毫无经验的父亲，他把第一颗钉子打进木板的同时也打穿了自己的食指。

看着父亲鲜血淋漓的手指，我心里钻心的疼。把父亲手指上脏兮兮的布条拆下，换上一条干净的。听见父亲“嘶嘶”的吸着凉气。

我问他，“疼吗，要不还是去医院吧？”

父亲挤出一个笑脸说：“没事儿，一点也不疼，咱得把钱攒起来交书本费。”

这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当着父亲的面抱头痛哭，嘴里不停的说着“对不起”，任凭父亲怎么劝，我还是不停的抽噎。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赚很多钱，让父亲不那么辛苦。

         

那年我十二岁，父亲四十八岁。

这天是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日子，我抱着书包拼命的往家里跑，心里的喜悦无以言表，我的世界在看到通知书的那一刻瞬间变得光亮，这也是我第一次觉得世界好像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九月，父亲非要送我去学校，说什么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到了大学所在的城市，刚下车父亲就给我买了两个包子，我问他：“怎么没给自己买，你不饿吗？”

父亲半开玩笑的说：“不饿，我都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不知道为什么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我都有点怀疑自己到底该不该上大学，上了学费怎么办。

父亲临走前送给我了一部手机，他说：“给你买的，有手机方便，有事儿了就给家里打电话，千万别瞒着。”

父亲那破旧不堪的手机用了好多年都不舍得换，现在他还想着给我买个新手机，我好想抱住父亲和他说一句“谢谢你，爸我爱你”，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好”。

         

那一年我18岁，父亲54岁。

大学这四年我从来就没有缺过生活费，父亲每个月都按时按量的给我打钱。我曾经一度怀疑父亲是不是去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不然他的工资除了家里的日常开支，剩下的钱面对我高昂的学费，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大学毕业，我很快就在城市里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期间父亲多次打电话，每次都是问我吃饭没，身体怎么样，工作习不习惯，而我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回答，又匆匆忙忙的挂断，以至于他日渐虚弱的声音我都没听出来。

后来父亲给我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少，我的工作也越来越忙，我几乎都快忘记了父亲的存在，直到有一天，医院给我来电话，“你好，你父亲时日不多了，你还是来看看吧”。

我的脑子瞬间“嗡嗡”作响，立刻向老板请了假，直奔医院。

躺在床上的父亲虚弱的像一个影子，眼神黯淡无光，但打开门见到我的那一刻他眼睛里又有了一丝光亮。

我看着父亲瘦骨如柴的面孔，我根本无法想象以前那个结实的父亲会变得如此苍白无力。

医生告诉我，父亲由于常年干重活，身体早就透支了，再加上作息不规律，患上了胃癌。医生还告诉我，父亲已经住院一年了，他没告诉我就是怕耽误我工作，他知道我找份工作不容易。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父亲为了支付我的学费，一个人打了好几份工，只要哪里要人他就去哪里，每天吃的最多的就是馒头咸菜。世界上哪有什么风雨无阻，只不过有个人帮你遮风挡雨罢了。

想起以前父亲的手指被枪钉打穿，我就发誓要赚很多钱，让父亲过上好日子。可是时隔多年，我依旧没能达成目标，可是父亲已经没有时间等我成功了。

……

最后一次和父亲说话，他的声音无力到几乎听不到：“丫头，我想你妈了，我真的好想她，我想去见见她，陪她说说话了。”

我把头扭到一边，眼框里眼泪不停的打转，“你就不想陪我说话了吗，你去找妈妈了，我怎么办。”

父亲握住我的手说：“女儿长大了，我的使命就完成了，父亲有点累了，我想先睡一会儿。”

我的手不停的发颤“爸，你还会醒来和我说话的对吗？”

……

房间里安静的可怕，我帮父亲盖上被子，擦掉泪水，僵硬的离开凳子，嘴里不停的告诉自己：“爸，只是睡着了，明天我来看他，他还是会和我说话的”。开门，在我踏出门得那一刻，父亲原本就波动微小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听见心电仪发出“哔”的一瞬间我彻底崩溃，全身瘫软的在地上，使劲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爸，你走了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举办父亲葬礼的那天，我说不出一句话，也没有哭出一声，我的世界一下子变成了灰色。

晚上我紧紧的抱着父亲的遗像独自躲在昏暗的房间里，放声痛哭：“爸，你说过的你要让我开心的，可是没有你我怎么开心的起来呀，我求你了，回来好不好，我求你了……”

         

那年我25岁，父亲61岁。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正的速度是看不见的，比如种子是什么时候发芽的？秋天的树叶是什么时候变黄了的？还有父亲是什么时候变老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好恨自己成功的速度比不上你衰老的速度。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