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诺今年大学刚毕业就与中国人民银行签了五年的合同，加上人又乖巧，碰到邻里都会招呼问候，邻里看她到了适婚年龄，也都争相为她介绍对象，家里辛苦了半辈子的父母自然以她为傲，处处满足。这可以说该是多数同龄人羡慕的生活了。但小诺却从未因此而得意或开心过。
（一）前因
二十年前，记忆中是一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妈妈突然将小诺锁在了一个漆黑的屋里，轻声告诉小诺，“诺诺，妈妈出去上厕所，你在家乖乖呆着好吗？”四岁的小诺害怕妈妈这突然的离开，不知道怎么将妈妈留下，只知道大哭，拍着门，嘶喊着“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可是妈妈再也没有回应，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诺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小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随着屋外的雷声越来越大，小身子更是抖动得厉害，最后或许是太过疲惫便靠着门蜷缩着，嘴里却仍旧念叨着妈妈，等着妈妈回来。
又或许是小诺的叫喊声、哭声惊动了隔壁的奶奶，奶奶看着小诺蹲在地上，赶紧将小诺揽在怀里，轻抚着小家伙的背，但是小诺仍旧在抽泣着，奶奶便低声问，“妈妈呢？去哪儿了？”小诺顶着红肿的眼睛，看着奶奶哽咽道，“上，上厕所去了……”。奶奶便自言到，“是不是饿了？走，奶奶给你找点吃的。哎哟，这个没良心的妈哦，怎么把孩子扔下，自己出去了。”吃完东西之后，十分疲惫的小诺被奶奶哄着睡着了，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妈妈了。
第二天，小诺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一旁的奶奶急忙套好外套起来开门，小诺看不清来人，只感觉来人语气焦急间道，“找到了！找到了！在崖边，人没了……”奶奶顿时哭了起来，“哎哟，造的啥孽哦……”没等到奶奶哭喊完，来人又道，“她爷爷在那守着，你们快去吧！”说完就走了。小诺还处于半迷糊中，奶奶便着急的将她穿戴整齐，并对小诺说，“走，我们去找你妈妈。”小诺不记得那时奶奶的语气，只记得奶奶焦急的背着她来到他们说的崖边，小诺看见了爷爷半跪在地上，而崖上的小溪流泛着淡红色，奶奶也跟着跪了下去开始哭喊，这时小诺看到溪流边躺着一个穿蓝色衣服的人，虽然看不清脸，但那个人是妈妈吧，之后小诺便不记得什么了，只记得她再也没见过妈妈了。
（二）梦的冻结
九岁以前，小诺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没有了妈妈的印象，也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爸爸，以为自己没了妈妈之后便是个孤儿了。所以即使受到同龄小朋友的嘲笑和欺负她也不懂得反抗，只这么受着，在下雨的天，一个人默默大声哭泣，因为雨声大概可以掩盖住哭声吧，她这么安慰着自己。
快要满九岁的那个秋季，一个男人来了，给小诺带来了漂亮的粉色蝴蝶长裙，并告诉小诺他是她爸爸，让她和他一起去另一个家，一起生活。另一个家里也有一个妈妈，爸爸让她喊她妈妈，还有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妹妹。
在这个有新妈妈的家里，小诺每天都在喊不是自己妈妈的人妈妈，每天都小心翼翼的，害怕惹新妈妈不高兴，新妈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至此，小诺的梦境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不停地奔跑或是飞跃。
梦里小诺来到了一间漆黑的屋子里，屋外电闪雷鸣，一个小孩在角落里低啜、发抖。小诺好像是感受到了小孩的孤独、寒冷、饥饿和害怕一般，渐渐走向了小孩。但这个场景让她害怕，她试图像以前一样不停地奔跑，逃离这个地方，但是却怎么也逃不了，最后都回到了这间屋子，像万根树藤将她捆住一样，和那个小孩一样被困在这黑屋子里。她试图着和小孩说话，“嗨，你好？这是哪？”发现小孩并没有理会自己，仍蹲在地上哭泣着，喊着妈妈。小诺不甘心，仍旧坚持着问，最后发现小孩好像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她便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事，“唉，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听不到我说的了，要不以后就叫你小镜吧。”小诺在小镜的旁边也蹲了下来，抱着自己说道，“小镜，你也在等妈妈吗？你妈妈也丢下了你吗？我也是……不过，我现在又有了一个新家，家里有新妈妈，爸爸和一个妹妹，最早以前家里只有妈妈，后来没了妈妈，家里就只有爷爷和奶奶……”。
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小诺就会来到这个梦里，和小镜一起承受着难过、伤心，小诺会告诉小镜自己的近况，虽然不会得到回应，但她还是这么坚持着，将小镜作为自己的伙伴。
上初中的小诺渐渐明白了很多，明白小时候妈妈说出去上厕所，其实是欺骗自己的，家里有厕所为什么在下雨天出去找厕所，她知道其实妈妈是抛弃了她，这让她更加难过，变得更加安静，不爱说话，每天除了学习就是自己呆着写写画画；同时也开始埋怨她的父亲，那个时候为什么父亲不在，那个时候他在哪？父亲在这个家也是除了工作，平时都不怎么管她，只偶尔检查作业。
这么一天旁晚，小诺依旧像从前一样，不想出门，只想自己呆着，这一次却不知怎的惹恼了父亲，说，“每天只知道宅在家，不吭声，走，今天必须出去！走！”说着便开始拉着小诺的手腕往外拖，父亲的手像钳子一样，扯得手腕生疼；小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甩开了父亲的手，以往的怨气一时控制不住，吼了出来，“你以前都没管过我，现在管我干嘛，我妈死的时候，你在哪？”想再次伸向小诺的手顿住了，一时震惊的盯着小诺，半晌生气到，“问你奶奶去！”小诺也回到，“问奶奶干嘛，奶奶养我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在哪？在哪？我妈要走的时候你在哪？在哪！”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出来。父亲漠然，便摔门而出，留小诺一个人在家。
夜晚的梦里，依旧是小镜在黑屋里哭泣，而这次好像哭泣声比之前大了许多，屋外的雷鸣也配合的放大了声呗，小诺也在一旁哭泣着，这夜的黑屋比以前也更难熬。
（三）梦的变化
之后的几天，家里的气场都比平时低了几度，新妈妈再也看不下去了，趁父亲不在的时候，拉着小诺给她说，“诺诺，你妈妈的离开真的不能怪你爸爸，你爸爸给我说，是因为你奶奶嫌弃你妈妈生了一个女儿，身体又差，不能下地干活，不像你大娘生了一个儿子，自己干活又能干，所以你奶奶经常刁难你妈妈。你妈妈又是一个啥事都憋在心里的，自己怄气；你爸爸又经常在外工作，不在家，没人能帮你妈妈，所以才想不开吧。别怪你爸，啊。”小诺听了，无声的哭了，质问道，“难道因为自己是女孩子，自己的妈妈就该被怪罪吗？生男生女能由她决定吗？”新妈妈无奈的叹息一下，“唉，以前的老年人思想刻板，认为男孩能传宗接代，能给自己养老；女孩子总有一天会嫁出去，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没法给老祖宗出力。这样自然喜欢男孩子多一点。所以，别怪你爸爸了，啊。以后有啥心事告诉我，好吗？”小诺轻轻地点头，还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思。新妈妈见状也就离开了。
这一晚的梦里，黑屋里的小诺再也听不到外面的雷声，只清晰的听见小镜的啜泣和一声声妈妈，声声妈妈仿佛是小诺自己在喊，喊声中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小镜更加努力的抱住了自己，掐住了自己的手臂。小诺也蹲在地上抱住自己，自言到，“小镜，你的妈妈为什么一直没回来？是跟我一样吗？你奶奶也不喜欢你是个女孩吗？大人为什么不喜欢女孩呢？我为什么是女孩呢？你为什么也是女孩呢？因为是女孩，所以害妈妈受牵连，所以妈妈不要我们了吗……”。就这样自说自话的，带着伤到天明。
之后的小诺一直努力的读书，考上了市里前三的高中，并考上了一所211大学。大学期间认识了许多与众不同的人，如鼓励小诺尽可能多出去走走看看，体验不同国家，不同文化的孟老师；一直都像大姐姐一样照顾小诺，总是想到小诺的小邓；有着自己的梦想，努力做着摇滚的小乾等等。还看了五花八门的书，特别是心理学相关书籍，比如张德芬的《遇见心想事成的自己》、派克的《少有人走的路》、吴志红的《感谢自己的不完美》等等；也看了像《简爱》、《绿山墙的安妮》这样的女性自强、自立的励志书籍。但这些都不够，远远不够缓解小诺内心的痛苦。她的梦依旧充满深深的内疚，自责。
（四）梦破
大学毕业虽然找到了银行的工作，最后放弃准备考研。考研准备的暑假，小诺在姑姑的店里兼职做会计工作，期间小诺和姑姑聊了很多，聊到姑姑小时候的事，知道奶奶的5个孩子中，奶奶对最大的大姑都还好，对几个儿子也都不错，但对姑姑就比较苛刻了，因为她是最小的女孩儿。以前家里比较穷，所以哥哥姐姐都能读书，但是姑姑读完了初中，奶奶就不让姑姑读了，认为女孩不需要读那么多书，爷爷却是比较开明的人，即使在外地工作，还是将姑姑读书的钱给了奶奶，奶奶却没有交。之后姑姑便一气之下和同村出门打工的人去外地打工，再没有回过家。十几岁，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出远门工作，小诺不知道姑姑吃了多少苦，虽然现在的姑姑生活还算不错，但身体却是极差的，整个人也瘦的不行，让人心疼不已。以前小诺觉得姑姑是一个美丽、强势的女强人，但至此之后，特别心疼姑姑，总觉得大概和自己有一点同病相怜，所以很多时候，小诺会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姑姑。
小诺有些时候还是会拉着姑姑一起去大伯家看奶奶，奶奶却不再是以前那个凶巴巴，强势的女人。是了，和奶奶一起生活的那几年，奶奶总是以棍棒对待小诺，奶奶认为棍棒之下出孝子，虽然奶奶好的时候确实不错，之后也特别偏袒小诺。初中知道妈妈的死和奶奶有关后，不知道奶奶对自己那么偏袒是不是想补偿什么，大概不是的吧。因为早产的像只猫大小的小诺确实是奶奶养活的，这是奶奶一直念叨的事。思绪一骨碌划过，看着现在的奶奶像个要糖的小孩，讨好的招呼着姑姑和小诺，让她们吃水果，吃糖，拉着小诺的手就不放，说小诺很久没有去看她，她想的慌，说着说着眼泪就要出来了。小诺看着也心疼，帮忙擦眼泪，心又被触动了一下。奶奶总是这样，用着强势的或软弱的爱冲击和小诺那颗冰冷的心，怪奶奶吗？怪又不怪吧。委屈的时候，怪奶奶让小诺没有了自己的妈妈；其他的时候大概是不怪的。
这周，三伯夜里来家里取走了电暖气，以缓解小诺爸妈因为它而每次都会爆发的火山，因为爸爸想留着电暖气，妈妈却是想扔掉，两人就这样僵持不下。小诺便央求三伯取走，拿去他的公司用。三伯、妈妈和小诺三人将电暖气搬下了楼，三伯告诉小诺奶奶在车里，小诺跑去前座，发现奶奶真的在，招呼着奶奶，奶奶却是着急的招呼着妈妈，问候妈妈，小诺被晾在一边，小诺很是不解。车快开走的时候，奶奶大声交代小诺要听妈妈的话，要乖一点。那一刻小诺大概明白了，奶奶是想让妈妈对自己好一点，奶奶是真的爱自己的吧，也就释然了，同时也觉得大人的世界真的很复杂呢。
梦里，天亮了，小诺被窗外的太阳闪到了眼睛，一双温暖的手拉开了被子，一丝凉意传遍身体，小诺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在床上，那双手在慢慢的给自己穿衣服，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抬眼看去，啊，看到了年轻时的奶奶正低着头给自己系纽扣。然后拿着梳子在小红镜子前开始捣鼓小诺的头发，镜子里，小诺发现以前梦里的小镜居然是自己小时候。一下子对着镜子傻笑了一下，奶奶看见，也跟着笑了一下。窗外阳光真暖呢，远处的山也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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