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百年炉火》第五章
2015-02-18 11:2150
五
雒武一生有四件事值得记录,一是父亲卖母救了他的命,而他给母亲办了一个瓷乡古镇亘古未有的盛大葬礼;二是娶了一房来自遥远的南方的漂亮媳妇,使他变得聪明而有智慧从而成就了一系列事情,也使他成了远近闻名的“惧内”的典型代表而长期成为人们的谈资;三是仗义处世交结四方豪杰其中交往了一位年轻刀客、认下了一个干儿子,日后杨刀客成就了一件大事业,干儿子在他被害后维护了他的声誉;四是作为陈炉镇堂堂东三社的理事却最终被人绑缚在清凉寺大殿门前的古柏树上一刀刀活活剐了。岁月带走了许多通俗且司空见惯的浓稠往事,却留下了一些经年的古酿,愈经风霜侵蚀愈显得活色生香耐人寻味,雒武就是这样的一个古人。
雒武生于清光绪九年,家族主事是在他十六岁生日还没有过的时候。二十岁上,他经东三社头人举荐成了东三社的理事,一直到他被剐在清凉寺的古柏树下,二十六年里一直掌管着东三社的事情。熟悉古镇的人都知道,东三社是陈炉镇的经济重心。东三社兴瓷较早,占了瓷业先机,把碗窑生产牢牢把在自己手里,带动了古镇整个瓷业的产销业务。东三社碗窑窑场达二十七处,东三社地盘上以梁家为主形成的专业营销瓷器的商号就有九个,经销的是全镇所产的全部瓷器。全镇的街市在东三社,街道两厢林立的商号除了瓷业商号,各色日常用杂的商铺也集中这里,西八社人剃头购物全都要从低处走上全镇最高的居住区去。另外,富人大都集中在东三社,西八社则以四行中的瓷户、窑户、脚户为主,陶瓷行户一个没有。因而东三社与西八社之间自古就有些心理上的不对把,言来语去总是冷嘲热讽,行事中总是暗暗地较劲。再加上祖宗们形成的规矩“三行不乱”,就是碗窑生产长期被东三社掌控着,以瓮窑及黑窑为主的西八社只能永远生产缸盆或油敦子醋罐子凉枕子灯台子等需求量少而效益回报也不丰厚的陶瓷产品。较劲或竟争是注定了的,只是平凡的岁月里只有言语来去或牢骚满腹,但到了风生水起云诡月谲的岁月,暗争便会成为明斗,甚至伴随着十分惨烈与悲壮牺牲。这自古以来的明争与暗斗或徐或疾却从未间断过,形成了古镇一脉相传的独特故事。
一夜轻雨淅漓,将陈炉古镇濯洗一新。山山岭岭逶迤的曲线由黛色翠绿染成,那是铺天盖地随山势起伏的树林渲染出了大自然造化的神功。漫川漫谷的薄雾洒洒融融,使挺拔薄雾之上的四堡顶上的建筑幻若琼楼仙阁。薄雾与山岭起伏的暗绿衬映着四堡的巍然俊朗。驮瓷的脚户尚在早餐和备驮,而南堡子上的云端已传来没有晴日那般清脆且带有回声沉闷鞭声,其节奏依然是那么明确,力道遒劲而饱满。雒武已经起身了。东三社都能听到的鞭声告诉人们:武爷今在哩。大人吩咐孩子不要张狂了被武爷抓住时就统称雒武为武爷。其实雒武并不老,民国五年即1916年他才三十二岁,但社人吓唬孩子总说武爷会提了丈八长的鞭子收拾不听话的崽娃子。崽娃子一听有丈八长的鞭子先自没有精神,犹如今天的警察抓娃来了一样。
南堡子坐落在古镇最高峰上,踞南傲北,体态庞大而雄浑。从北堡子下街沿自然向上的街道南上,两厢排列的是绸布庄、盐糖店、米面铺,突出的是各大瓷号的高大建筑,与古镇普通民居红砖箍窑不同,这里下层背街全部为砖箍窑洞,而窑洞之上则灰砖瓦房,红檐朱门,平实而大气,修茸维护非常仔细,石灰勾缝,铁卡子拉墙,通风防盗的窗栅自是结实得力。有气派的大号除了宽阔的建筑还有马墙翘角,青砖雕刻的龙凤飞檐玲珑厚重,马墙及围墙琉璃瓦盖肩,龙虎兽盘踞其上。所有门店除布盐糖粮外,门庭青石栓马桩青石甬道青石台阶,青石的石鼓石狮,更有讲究的用青石凿制成大构件卯隼结构成高大门楼。有一族一户沿街开对铺的,则两旁建筑出二层用砖木结构建成连接街道两边商铺的空中廊道。廊道不盖顶的仅为宅弟内交通或观景之用,盖顶且留有多个窗口或垛口的既可防匪应急也能躲避风雨。商铺南头是雄制威严的武财神关帝庙,数十级青石台阶之上,三楹主殿两楹偏殿,关公两边还供奉着土地及马王,其造像全部青石雕凿,主像丈八高直逼宇顶。殿外门庭基石全部用青石凿成长石条建成,其规格之高大及用材之讲究,都说明其建设年月当在清凉寺药王殿之后。绕庙而过,分东西两条镇道上南堡,道路上红砖漫地作槽形,两边高起中间圆凹,雨天行洪畅通无阻,晴时人畜往来干净。山行二里至巅,南堡寨墙壁立,内夯士外砖包,四角哨楼高耸,南去官道穿堡而过,堡寨南北两门均吊桥悬索。站在南堡门前,右前方平视见北堡,左下方为永受堡,北堡与永受堡夹角远望,清奇险峻的西堡象一座浮在云海里的小小岛屿。炉山形胜在此一览无余。
雒武每天在堡前广场风生水起的扬鞭练功,无论冬夏春秋。古镇第一个起床的不是大车店的掌柜,不是要趁早远行的脚户,除了窑场上值夜的烧窑工,雒武是古镇第一个起床的人。水缸里舀一瓢水,使着力道抹把脸,提着门后挂着的长鞭就去了堡前广场。待他虎虎生风的鞭子舞出山响的节奏,铁锤才揉着惺忪的睡眼提着裤子上茅房。铁锤年小,目下大概十五岁,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年令。铁锤的家在哪里,生身父母是谁,家里是否还有人没有人知道。铁锤是雒武去往东河川煤窑上的途中拣的。那是四年前隆冬季节的一个早晨,雒武看见路边草丛里蜷缩着一个已奄奄一息孩子,身上裹的棉衣已经成了棉絮,稀落的头发粘在一起,全身上下裸露的皮肤都分不清什么颜色。摸摸孩子的胸口还有温热,雒武当即把他架上马鞍,吩咐麦斗骑牲畜头里走安顿窑上熬米汤并请附近的郎中先生。到煤窑上请郎中诊过脉象,郎中摇摇头药方也没留,只叮咛一定给娃吃稀点少吃点多吃几顿,两天以后再上硬食,无甚大病只是饿到极限了,无外力扶助就没有活路了。撬开牙关一点点喂了半碗米汤油,先是生理反应式的吞咽后是急迫的下咽再后就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麦斗手里端着的碗,身体想起来却没有劲,喉咙急迫吞咽着口水。雒武见麦斗已喂完了半碗米汤,就对两眼依然瓷瓷地盯着碗的孩子说:“娃,米汤锅里还多着哩,隔一会再喝,一的半会不敢多喝,喝多了伤肠胃哩。”指着起麦斗说:“叫他过一阵再给你喂米汤,多吃几回,听明白啦?”孩子嘴里发出弱弱的声音“吃……”。雒武朗然一笑道,这还是个吃货,转身去处理窑上的事情了。半个多月过去,那个不省人事的孩子已逐渐地有了点气色,脱出了一个人形,大伙跟他逗趣时只会咧嘴一笑却并不说话,也记不清自己姓甚名谁家在何处父母是什么样人。只有一样不能看见吃喝,一看见能下口的东西就挪不动脚步转不开眼珠。一说可以吃时便眼冒亮光象饿狼一样吃个狼吞虎咽,每个饭点结束,小肚子便吃的滚瓜溜圆,转脖子都困难。这时候要问他一句话,回答象蹦字一样一字一顿打一饱嗝。若有事要挪个窝屁股后面会象扯不断的线团一样撂出一串串响屁,此时此刻他抚摸一下滚圆的肚皮,眼里和嘴角是无法描摹的自得与惬意。只是这孩子能吃也能干,筋肉与力量不断相帮着上涨,做事风火干练,胆大心细且忠诚无比。再三打问不出他的身世也不知姓名,雒武根据他肤色油黑体型滚圆坚实有力,就给他起名叫铁锤。逐渐的铁锤也就成了麦斗之外经常跟随雒武外出的第二个人,一天跑个七八十里地只须饱吃一餐睡一觉,二日便又会生龙活虎。在铁锤眼里只有雒武。雒武吩咐的事干不成他青红不避敢与人干仗,凡与雒武有益的事不管有无人交待他都会办得一丝不苟,大到外出一应事项小到检查马具提茶倒水洗脸洗脚拧鞭梢背鞭子,铁锤都认为这是自己的事。两三年过去,十五六岁的铁锤已长成一个健壮结实的小伙子,成了雒武的左右手。
铁锤闻鞭而起捅火热水泡好了雒武的早茶。一大把陕青叶子放进一个上下一般粗的直筒子紫砂壸,一小洋铁壶的水也仅仅冲了直筒紫砂壶七成的壶容。铁锤从大缸里给洋铁壶加入凉水架上火炉,方才提起直筒茶壶端一个红褐色窑变产生的高把大碗送到雒武练鞭的堡前小广场。一个碾盘般的大青石板便是雒武的茶桌。
雒武的长鞭此时已进入第二阶段,右手一鞭右手一鞭,甩出准确节律的鞭响。雒武第一阶段的鞭声是沉重有力声音炸响,是抡圆了臂膀甩出力道十足的一劲响,重点在发动体力调动技巧准确而有力打击目标,鞭梢落处或树枝或草丛一声炸向后就是碎屑飞扬。第二阶段力道稍减着意在左右手的准确传递,打出规范准确整齐有力的节奏,丈八长的鞭子在他手中象活脱脱一条游龙随着他健壮身躯的腾挪在盘旋翻飞,犹如街市上杂耍的人在熟稔的表演。第二阶段打出百八十鞭,雒武已汗透衣衫,此时他会脱下短衫露出结实的肌肉,或条状或块状,油亮亮的,这肌肉随着第三阶段长鞭也在跳跃舞动,犹如江河水面随风而起的波澜。第三阶段的鞭响是急促而快捷,象古镇人闹社火时的一种鼓点叫赶坡,一声赶一声一声紧一声,最后是鞭影人影混合一起伴随着一团土雾雪雾终将一切模糊到鞭声与尘雾之中。大概持续一刻钟,一声炸响落地,雒武丢下鞭子迈出尚在氤氲的尘雾走到大青石桌旁端起己凉好的大海碗茶汤一气灌下,旁边的铁锤再连续续上两三碗,待雒武放下碗再续一碗凉着,递上家织土布已摆水的汗巾。于是雒武抚汗饮茶看着古镇的晨曦退去,一汪清新之中毕现了古镇的山水建筑。各窑场晨起一拨加煤后烟囱喷吐出暗红色的烟熖和比白天更浓深的烟柱,扶摇直上逐渐淡化在了深蓝色的天穹和乳白色的云彩里。约摸半袋烟的功夫,天空的湛蓝变成淡蓝,乳白的云在朝霞里变成纯净的白。骡马店已开始喧嚣,泉水道上驴骡身影蠕动颈铃脆响。铁锤提来洋铁壶给直筒紫砂壶里续上水返身端来了早餐,照例是一高把老碗的红豆米汤,一盘猪头肉一盘辣子拌腌蒜苔,外加一个蒸馍两个鸡蛋。铁锤知道除鸡蛋之外的东西都是雒武多年不变的食谱,而鸡蛋是娶了梅氏进门以后加的。雒武不爱吃鸡蛋,看他吃鸡蛋很痛苦,但他又不得不吃,因为这是梅氏安排的。但凡是梅氏笑咪咪轻声细语说的事,雒武是从来都不马虎的。作为东三社公认的豪杰能说能干家业巨大的雒武在众人心目中是天地不怕的好汉,但在身材秀巧肌肤白润五官玲珑声小而婉转柔弱而理性的梅氏面前,雒武永远是一个听话而知礼的巨人。
“铁锤,有人照做了吗?”梅氏隔墙问话的声音是脆生生的。
铁锤猛一咕咚咽下尚未及咀嚼的鸡蛋,闷着声答到:“做了做了!”一边回答一边缩了脖子冲雒武一笑。雒武看铁锤回了话,嘴角一扬算是对铁锤圆谎的肯定。雒武无法面对梅氏笑咪咪弱声细语的询问,必须做到有十分的把握才敢说回谎话。铁锤收了盘盏去后院吃饭,麦斗转过墙角来到雒武面前像是有话要说但却没有开口。麦斗大个子方脸盘,高出雒武半个脑袋,一看便知是那种做事利索不拖泥带水的人。雒武茶水漱口,眼睛看着麦斗等他说话。
“西社这两日调了六七十义工开始整修西堡子,这次整得很大,还叫人修抬杆,架大火铳,还准备驮火药装石雷子炮,还说要买快枪成立西社保安团哩。夜黑我使人打听了,真真的,穆武举这几个月经常外出,也不知道日弄啥名堂哩!”麦斗的神情透出些许紧张,他按照自己的所知陈述清白,但他确实惦量不出这诸般事情的份量。
“听谁说的,谁去打向的?”雒武问。
“听六斤他妈说的,夜来去娘家听说的,我又叫振宽去了一回,他姑父说的也一样。”
“去窑上的牲畜安顿好了?”雒武问的是去东河川三个煤窑上往回收运每天流水收入银钱的事。
“这你放心。今去三个骡子,四杆枪都跟着泉娃,一人离远点瞭哨。”麦斗对自己的安排很肯定。
雒武知道安顿麦斗办的事无不妥当,只是借问话岔开话题。麦斗从他大他二大到他兄弟四个都是一个秉性,凡事可靠实在绝不掺杂使假,出力的事更不会耍奸溜滑。雒武挥手让麦斗忙去,当时心里一阵阵发沉。这多年都不太平,南来北往的队伍象走马灯似的一拨接一拨,征粮要款,拉夫转运,应接不暇。更有甚者挨门挨户去捜钱粮,将富裕人家劫掠一空。自太平军过后,几乎家家都挖了窨子,都可以与通堡子里的地道连通,浮财损失虽不大,但是叫乡人心惊肉跳的。四乡里的土匪也一窝窝涌出,虽然给他们些好处不致于糟害地方,但保不准哪一方神仙未敬到,会给你生出些什么事端来。最可怕的是那些杂牌军,索要粮草拉夫征畜都不要紧,还糟踏女人,搞得地方上鸡犬不宁。
雒武抬腿走下南堡子坡时已是辰时。雾岚退去天空瓦蓝瓦蓝的亮堂,不着一丝云彩。一处正点火的窑口烟筒子冒出浓烟,已钩火的窑场里人们打着赤臂肩著作板出窑,人人全身赤红大汗淋漓。正装坯的窑口则是静谧而细致,挑选匣钵套盆,装入碗盘成坯,一层层架迭妥当支稳取直,比女人绣花都仔细。这一窑心血价值不菲,是一个普通瓷户半年的收成。对面北堡子上的兴山古寺琉璃瓦顶在阳光里闪烁出耀眼的光芒,整个建筑在绿树衬托下剪影般贴在碧蓝的天幕上,凭添了几分庄严和神秘。兴山寺往下是娘娘庙,再下是东三社的窑神庙和土地庙,其依照山坡形势所建的秩序恰恰使建筑差落有致且反映了人们对神祗敬奉的顺序。南堡下关帝庙一路到市街北头,各大商号建筑形制各具特色,金字牌匾熠熠生辉。陈炉古镇在连续经受过几次灾祸和兵乱的洗劫之后呈现出了短暂的宁静与祥和,陶瓷外销达到了历史上的最好水平。窑院会馆区已有六七家挂出了招牌,会管庙一经落成便香火旺盛,大家都期望一路顺风顺水作好生意。一到腊月中旬最后一批贩户在一片告别与祝福声里启程,人畜身影和驮队铃声同时消逝在五条通道的拐弯处,会馆庙的香火才会稍歇。人们眼巴巴的等正们十五一过,那头队的经声再次响起,一年的期望之帆才又渐渐的鼓了起来。
窑院北望,西堡子搭起了脚手架,几十号人在早先坍塌的壑口处夹板打墙,数十匹骡子从沟里微状黄土和烧窑后的燎渣,两者掺和一起打的墙基会更耐得住风剥蚀。西堡子东头连着北堡子,兀自西向突出且三面凌空,奇绝地势决定了西堡营盘稳固易守难攻。尽管南面西面北面尽皆黄土地质但却壁立五十余丈,其下树木荆棘交错遮蔽阴森不知地形地貌。西堡与北堡的连接处是下山势,一座堡寨营垒楼门马奇居共上,南北凌空而东西仅洞内丈二宽的通道,两道铁皮包裹的里外门成铁营盘的唯一出口,是兵荒马乱年代绝好的避乱胜处。与南堡的雄峻而不险,北堡的雍容而不奇,永受堡的平缓而大器形成了鲜明对比。雒武又得不感叹穆家祖上绝胜一筹的长远眼光。
雒武穿过堡门直接进了穆家的大窑院。这是一座不事张扬但却尽显殷实底气的窑院。门前无雄狮路尊,门定巴无大青石构架飞檐,两级青石台阶,一对石鼓,一圈红砖院墙整齐划一。院中央石台差落,植数陶盆花草。院侧一株粗壮的皀角树,两人合抱的树身托着遮盖了一院荫凉的大树冠。平实的院落是石灰燎渣黄土混合后夯实压平的,门墙下是三尺宽的砖砌散水兼雨天通道。与皀角树对应的是茶亭。此刻,穆松堂老人正在品茶逗鸟。穆家发家并不久远。穆松堂十七岁秀才及第,但要再上京去有年没月的应考家里实在拿不出川资了,更不要说仕子进京既要投门子结交靠山,还要交游士林修好同窗以便今后相互酬唱照应,家里根本没有这个资本。穆松堂文卷一捆束之高阁,从此带领儿子全身心投入陶瓷作坊事务,几年下来家里状况才所有改善。目见可以供儿子上学奔仕途了,天下变了,科举废驰,洋学兴起,三个儿子身处乱世,眼见豪强称雄,文士无缚鸡之力的窘况,一个个都好武弃文,练出一身好拳脚。穆松堂老人一想也对,正好耕读保安度乱世,也不再催逼。穆青云十七岁到舅家帮活,在舅父唆弄下代表哥应试武举考试,弓、刀、拳三场下来竟得中武举人。
“表叔,武看望您老来啦!”雒武跨进院门就朗声自报家门。回过头来的穆松堂是一副仁厚慈祥的面容,眼睛笑成一道缝,虽然华白但却硬朗的胡子一抖一抖的,一手拉了雒武的手一手拍着其后背说:“想起表叔来了?怕是找子登有事吧?不管啥见了我武就高兴。喝茶!”子登是穆青云的字。
两人三两个月不见自是一番寒喧,尤其是雒武每次见到穆松堂慈祥而修养极好的处世态度,心里就肃然起敬。
“贤侄想必找子登有事,人不在。这一阵跑得不停,也不知道干啥哩,”说话时用手指推过茶盅接着说,“眼下真的是你们这一辈人的世事,不说更好,说明你们知道咋干,这就叫我们安心呀。”
“我看不少人在修堡子,是不是有什么事?”
“不知道,见了子登你问他。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穆松堂指著书案上各种古藉无不自豪的表白。
“表叔放下窑上和吊庄子上的事多年了,您也不用操心。今个就请叔给我讲雒家坡的事。”雒武是真诚的这么说,穆松堂在雒武说话时也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一点。
“真想听吗?”穆松堂明知故问,其实他在雒武恳切的目光里已看到了一切。“那我就给表侄说说你们雒家坡的事的事。”说话间穆松堂的神情完全进入了一位饱读诗书的学人心态。
明朝初年的那次大移民,你们雒家是个大户,仅仅在北堡子东坡从堤口一直到前河三四里地就居住者雒姓一百零三户。整整那一面坡全是雒姓。当年盟誓业陶的大户族就有你们雒姓。雒姓人在山西老家是就以经商做生意为主业,以农业为副。来到陈炉,看见陈炉古镇陶瓷业的强壮根底,当下决定要以陶瓷业为主业,以农业为副。整整一百零三户选择以陶瓷业为主业这在陈炉古镇也是一件大事。在划定陶业与农田时,以农业为主的划定的农田就多一些,以陶瓷业为主的就多划一些作坊和陶业工具,这样雒姓人就以陶为主业了。多少代人过去,雒家坡雒姓人家已有二百多户,仅瓷户已达九十余户,窑户三四十户,一年四季掏挖陶土为业的就有二十多户,其它还有贩户若干。你的先祖那时候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史书上称他为雒鬼。想必雒鬼不是该人的真实名字,没有人叫鬼的,后人记不清他的真名就假托一个名字,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人为人精明,人们对他的评价是“鬼”的很,久而久之其真名就不为人所知,一直流传下来,就只有他的外号了。这个人攀山涉谷,精心研究东河川的地理地形,选择井位开始打井 ,竟然一炮击中,挖出的炭窠煤层高质量好,一下子成了所有窑户竞相抢购的对象。由于产量大,这个炭窠的煤炭占到整个陈炉陶瓷业总用煤量的一半以上,远销富平三原等地。那是生计焦苦的岁月。但象下井挖煤这样的差事不到万不得已是没有人愿意去干的。生产工具落后,井下安全条件更是没有保证,全靠一个叫地经营的人的经验。进去的人一个大班三个月下来,可能就减少了三分之一。那实在是像人们描述得那样,三块石头夹一块肉的营生,稍有办法都不到井上去。除了以高薪吸引人外,就有人抓独自出行的人,放下井去干活给饭吃,能出来时领工钱,出不来就在井下废旧的巷子用麦草一裹简单掩埋,连一座坟头都没有。后来煤矿业规模大增,官府因其经常出人命官司,就商量出一个人命价,计银十二两。这时候就有人动上了心思,常常三三两两在交通要道上劫道,遇见单独行走着,诓骗之没人处,暴打一顿说好介绍一份工干,拉上就上了炭窠。介绍是自己的亲戚,自己做担保联系人到矿上下井,签订生死状后,就被下到井里干活。有的三五个月,有的三两年,一旦失事出人命,这些担保联系人就取走矿上赔付给该人的人命价,人不知鬼不觉的干丧尽天良的事。
大明朝对官员的管理是很严格的。选贤任能有一套严密的制度,到任后也有一套完整的检查考评制度。一任官员到任施政,有有司的考评,更有监察巡按随时调查民意政声。但有疏懒政事,失职渎职,贪腐断案,官民勾结者,一律严惩不殆。收监坐牢事小,动辄是要人命的。要了人命也不是最重的惩罚,对于情节严重危害极大的官员,会被处以剥皮斩首。就是先剥了人皮再斩首,然后将官员的皮囊装上草置于官府的门口,叫草楦子。所以,明朝的官吏是要尽心竭力才能履行职责的。八月秋高时节,关中道上任一年有余的道台施景秀便服简从,自己一个人背着小行囊趁着秋意凉爽,一路视察民情倾听民意收集自己为政年余的反应。先西向咸阳岐山方向,乡野秋收在望,一片丰收的喜悦笼罩着的沃土。回到官府稍加修整,急匆匆又踏上了北去的道路。一年多的时间,自己勤政爱民,鼓励稼穑,广开言路加强地方治理,各地治安情况良好。赋税完成,没有大的灾害,各路父老酝酿还要给新道台送匾以旌表其勤政清明。事刚提起就被他制止。为官才一年时间,自己有付出不加,但也有赖老天爷作美,四乡连续丰收,仓廪实民好治。若是灾祸不断,民不果腹,天下必生事端。老天帮忙再加自己处理积案,明辨是非,案牍之上已无积压讼案。但暂时还不能邀名于民,还要打实基础再说。一路想来,对自己为官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一时兴起,竟操着典型的江南口音朗声吼起了秦腔。衙门憋屈,要一本正经,压抑了人的天性。想这书生,苦读多年中试举官,还要压着性子装人,太累了。刚刚学会的几句秦腔真是解馋,吼出一腔的闷气,收获满腹的豪情,真是一种大气磅礴的剧种啊。望黄土高原秋季风光,山岭逶迤起伏,苍绿的树林围裹着庄稼田亩,是波浪起伏的金黄。山川俊秀,犹如万马奔驰的景象,雍容苍碧,绵延无际。真是一方大好的江山呀。
正兴高采烈时,面前竟直戳戳站定了两个人,双手抱在胸前,淡定自如的瞅着这个书生打扮的来人。书生打扮的道台点点头,想从两人旁边绕过去,但两个人挪挪脚就又站在了他的面前。“两位有事哎?”书生问道。两人并不说话,直盯盯的看着一身平民打扮的道台。
“两位如果没事,就让道放我赶路如何?”
半晌,其中一人才慢腾腾开口:“哥几个耍钱,人少,没意思。想邀哥哥一块耍耍如何?”不容分说上来一边一个已经将个道台拿定。可怜堂堂一个道台一夜之间就成了这两个地痞的表哥,被顺利地送进笼罐,随着绞盘的吱吱扭扭,道台变成了煤矿工。
尽管书生出身的道台一再辩解说自己是官府的人有职责在身,最终直接说自己是现任关中道台,送人来的和矿上的人都笑了。道台?道台出门有你这样的穷酸样?那还不吆五喝六前呼后拥鸣锣开道,前面的骑卫早早清道示警?道理再讲道理的地方再讲道理的人面前是道理,在不讲道理的地方在不讲道理的人面前,一切都没有道理。可怜道台头上顶一盏鸡娃子灯,全身脱得仅剩一条贴身的短裤,拖着一架掌子面拉煤的车爬行在四周被黑暗笼罩的巷道里。闷热加上汗水,一趟没有跑完就气短胸闷,大汗淋漓,全身除了眼睛都成了与周围环境没有区别的颜色。岩石轧倾的喀哩喀嚓响,岩壁上的渗水时而是悉悉索索时而是寂静中的叮咚,惊得人毛发倒竖,冷汗冒出,似乎时时都有催命鬼在隐隐作祟,追赶着你挠抓着你使你心神不宁。黑暗中静下心来,道台施景秀明白一个道理,这里没有一个人听你的申诉,没有任何的道理。他们针对普通人所做的这一个圈套是完备的,他们也没有人相信你是官府的人或者是什么道台,所以你的命运与身旁毛发长而散乱,眼睛因长久在黑暗中生活已经发出亮晶晶的绿光一样,总有一天要么死去,要么半死不活的继续在地底下过着非人的生活,一直到死。要有一个出头之日,就要想出特殊而有效的办法持之以恒,以足够的耐心等待也许有望的结果的出现,否则不如当下选择死亡。道台施景秀在四十余丈深的井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动起了心思。
冬季来临,深深体会到北国冬季难以忍受的寒冷的庄知县,听说县东南陈炉东河川煤矿所出之煤质量极佳,见柴火就可引燃,燃后灰尘极少,就吩咐今年冬季的取火用煤就选这里的煤。煤驮回来一烧果然名不虚传,知县喜不自胜,觉得今年的冬天再也不为炉子常常封不住火而受冻了。情喜之中不禁研究起堆放在院子里的煤来,实在想知道这里的煤与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显然,陈炉东河川的煤黑得晶晶亮,在块煤的自然截面上甚至能够照出人的影子。最少证明这里的煤生成年代极为久远,煤化的程度极高。一方大煤块吸引了知县的眼光,不禁大吃一惊:煤块上居然有规范的字体写着话,尽管字迹颜色与煤黑相近,但字迹的黑色明显发乌发暗。急慌慌搬下来放到起居间的方桌上。他想,历代都有发掘出能够预示历史大事件的密语,煤上之字迹如此清楚,敢不是有重大的历史变故发生?关上门掌灯细研,倒是认出了几个字。“吾”字明确无误,“本”字也勉强确认,“吾在此井下”也清楚,但本字后两字却实在难认。打开门扇看看并无别人,但煤快上的反光却太亮。找出夏天用的折扇斜着遮去直射的亮光,字迹明显显现,“道台”?神经病,道台在井下,在井下发疯去?猛然一惊,道台?关中道的道台已经失踪三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案件一直悬而未决,有司派专员暂代道台之职,等案件大白天下后再行补缺。道台在井下?道台失踪是实,但道台为什么与井联系在一起,咋想都想不通。有人作怪?开这玩笑有什么意义?但煤上表述的清清楚楚,那就是说:道台实实在在是在井下。不管什么原因,先见人再说。立即召集衙门所有人等赶天色黑定之前包围了矿井。矿井下有朝廷命官?开玩笑。除了只有家境不好才来混顿饱饭吃的矿工,哪里会有朝廷命官?连里社的头人都不会有。辩理无用,叫井找人。知县老爷亲临督战,不叫井升人是坚决不行的。井上历来是轮休制,从来没有一次将所有井下人全部升完的情况。一笼罐一笼罐的升井,一排排赤裸裸的黑人象另一个世界的不速访客一样站在井口边,其中一人用一片破布遮掩着下身 ,见有官兵和知县在场,就挪挪脚步向前来,又犹犹豫豫不敢上前。知县一见,料定此人是事主,立即脱下官袍围在此人身上。就在这一瞬间,此人精神一松劲,软绵绵倒在地上。
此人就是施景秀道台。三年来,每天选择结构坚硬的块煤,在黑暗中咬破手指书写上“吾本道台,吾在此井下”字样,等字迹干尽,才混与笼罐中送上井去。三年来从未间断。在此期间,许多耐不住高强度的体力折磨更耐不住无边无境的黑暗的旷工 都葬身地下。而身体瘦弱的道台不禁经受了住了身体的摧残,关键是经受住了黑暗与寂寞的长期考验,一份期盼一份希望一种漫长而旷日持久的等待,没有坚韧的意志和超人的胸怀,是绝对不会挺过来的。一桩旷世公案就此画上句号。当年劫道的一班地痞受到惩罚,矿井因之曾长期关闭。你的先祖也因这桩公案计入了明朝同官县的县志。
“表侄啊,该为你的先祖自豪啊。”穆松堂抿一口茶水,意味深长的瞅着雒武说。
雒武愣愣神,晃了一下头,才说:“表叔,我感觉该骄傲的不是先祖在艰难时世开了多大一座煤矿,赚下多少家当。我更看中的是一个人如何在那样的艰难困苦之中能够保持内心那一线希望的火,能够支撑着他熬过漫长的黑暗岁月。象咱炉山的炉火一样,经历了那么多次世事变迁,经历了那么多回的灭顶之灾,我们一回回都熬了过来,是多么的悲壮啊。其它的都在其次。”雒武说话时眼睛是静静地穿过敞开的门口,落在远远的虚空。
穆松堂沉沉的几乎看不见幅度的点点头,捋一捋胡须,是一种泰然释然的放松与宽怀。一个人的觉悟与读书的多寡并不是绝对的成正比例;不读书是不可能大觉悟的,但读书后的融会贯通与对世事人情的参悟才是觉悟的酵头与催化剂;没有觉悟的人生是可悲的,读书读到只剩了书更是不可救药的悲哀。
“再给表侄讲一讲雒家坡的衰败,这个听你长辈说过吗?”
“这么多年了,从灾难过去到父亲重新开炭窠还要照顾母亲,到我接受家里的事到结婚,忙得连转身的时间都没有,只有到您老这里才能静静地听故经。到您这就是我的节日啊。”雒五真诚的说。
那我就再说说雒家坡遭遇大难的事。
俗话说,男怕选错行。对一个人是这样,对一个家族一个里社也是这样。雒家坡一百零三户在移民之初就选择了以陶为主的兴业方向,选对了。十几代人过去,虽然期间经历了无数次的这样那样的灾害,都没有伤筋动骨。多少代的积累,使得雒家坡的大部分人家都过上了令人艳羡的好日子。各家各户窑洞都改建的大大方方,院子宽敞,院墙整齐,瓷窑规制,作场宽大。是树大招风还是另有他因,在明朝末年的宁夏造反队伍屡次对陈炉洗劫掳掠之后,再一次到陈炉镇之后,除了几家行户遭受灭顶之灾,你们雒家坡是受害最严重的。
炉山的夜色是独特美丽的。天空不是黑的而是暗蓝的,黑的是山形树影。劳作一天的人们沉沉入睡了,但窑炉上的火却是比白天更加的嫣红与灿烂。烟囱顶上是不加煤时的炽红和加煤后的殷红,是一种不灭的信念的宣示,也是一种生生不息的行业的象征。寂静中的炉火间或有一两声的犬吠,是炉山夜色的基本基调。鸡叫二遍,早期的店小二正准备戳火烧水,南北堡子的狗却象约好一样的一下子就狂吠起来,叫得很怪异很激烈,像是上一会大白天太阳被一团大黑影遮住一样,镇上的狗朝着天空没命的狂叫,象带有极度的恐惧和绝望,直到太阳渐渐露出笑脸,黑影渐渐消退,狗们的狂叫才止住了声。这一次也一样,一旦叫起,就有一种惊天动地的态势。男人们纷纷披衣开门探看情况,但已经晚了。牲畜个个叫上包着破布,造反队伍已经将里社包围。人们来不及做任何的联系和反抗,只有静静的等待事情的进展。
天色蒙蒙亮,匪兵便挨家挨户将雒家坡的所有人驱赶到北堡子上。随后的反军把每一户能够看见的和轻易能够翻腾出来的浮财通通一掠而光。北堡子里,男男女女拥在一起,恐惧的孩子都仅仅躲在大人们的身后。四堆大火点燃起来,反军的大刀上反射出瘆人的闪光。牲畜喷着响鼻,裹着软包的蹄子踩在遍地炉灰和瓷片的地上居然没有任何的声响。狗们已经不再吠叫,悄悄躲到角落里从新补睡一觉。残酷的一幕就要开始了。先是拉出谁家的孩子,叫他叫出自己家的大人。然后将孩子按到在木墩子上,问他家的大人:“要孩子还是拿银子?”
“家里的值钱的东西都搜走了,哪里还有银子?”
为首的手一挥,刽子手手起刀落,孩子的一条胳臂已经血淋淋的落在了地上。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大人阻止的手还未举起,卟通一声就跌倒在地去抱孩子被兵丁们拿住。
“救还是不救?”
“救救,快救救孩子。”
“银子拿还是不拿?”
“拿拿,全给你,快救孩子。”
孩子已经昏厥过去。招手过来的刀枪药师一根绳子紧紧勒住孩子仅剩的大臂给孩子止住血。哭天抢地的女人被押着回家挖取窖藏的银两。
男人和孩子被分别确认,女人则统统被押解回家去取银子。没有孩子的留下丈夫,女人照例回家取银钱。抓住男人威胁要挖下生殖器,女人随即乖乖跟着兵丁回家取钱。剥掉女人的衣服,要男人说出埋藏银钱的地方,否则当众奸淫。整整一个上午,挨家挨户搜索完毕,认为每家确实没有浮财了,几十匹牲畜驮着银钱走出一个时辰,匪兵才呼啸一声扬鞭驰去,留下一缕烟尘。
同官是关中平原进入北部黄土高原山原地形后的山区小镇。因了这里陶土储藏的缘故,兴起了祖祖辈辈的陶瓷制造行业,数千年炉火不绝。但自从有了兵匪的搅扰,每一回进入关中,作为同官县商品经济最为发达的陈炉镇首当其冲,像割韭菜一样一茬茬的洗劫过去,还等不到获得一段时间的恢复就又来一会。尽管屡遭劫掠,当地民人依然顽强地续上陶瓷生产的炉火,相续上自家的香火一样坚强和无畏。但作为雒家坡仅此所遭受的灭顶之灾,除了居住的窑洞这些不动产,多少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雒家祠堂里召开了一次会议。鉴于连年兵乱,官兵总是没有鼎立抗击的行动,致使乱兵气焰愈来愈嚣张,甚至到了明火执仗的程度。陈炉这一块地方上天给了特殊的恩赐,一片陶土造就了一柱炉烟,这一柱炉烟绵绵不断,养育了这片土地一代代的民人。但现今朝廷不知在干什么,官兵置民人生命与不顾,任由乱兵残害乡里,一次比一次猛烈和残忍。族里的三老四少酝酿了一个出路:举族迁往关中。关中乃西北的核心,乱兵骚扰止于耀县以北,以南至今尚未有糟害的记录。愿不愿意南迁族人各户全家商量决定。。。。。。
就这样,二百多户的雒家坡一夜之间集体迁往治安状况好的关中,仅有十几户因种种原因继续留在小镇,这其中就有你家。
岁月的长河激荡着不息的波澜,有时候你在波澜中被冲击的晕头转向,待到安定时才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叫你防不胜防。有一种变化是你自己在适应环境变化的过程之中,主动的对自己的去向作出趋利避害的选择,怀揣着对新生活更加美好的希望走向远方。一生保有一个不变的生活状态不是不可能,只是太难。
雒武沉重的起身从小火炉上提起水壶给穆松堂那把古树根作提梁的茶壶中续入开水,又缓缓给老秀才冲入茶盅,竟然一时无话。西斜的日头是带着光芒的灿烂,从门厅里射进来,犹如一团炉火,烤的两人身上暖洋洋的。如果世事就向目前这样的安定,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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