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初，某著名弹幕网站迎来停更潮。
我虽算不上最早的一批用户，却也见证了该网站从近乎同好会的小社区到上市公司庞然大物的变迁与发展。在资本市场残酷的生存斗争里，初心的变质从来不是一件稀罕事。但其背后所映射出的时代与人的特征，引人深思。
我们所处时代的后现代主义特征越来越浓厚。曾经的宏大叙事不断被消解，去中心化的进程倾向于将人们拆解为一颗颗原子。在这种时代背景下，以社区氛围为核心竞争力的中长视频公司无可避免地遭遇到更加碎片化的短视频公司的狙击，在掌舵人的不自信与野心膨胀下逐渐陷入被同化并丧失自身优势的泥淖。
这种对于人们注意力与时间的风格迥异的争夺战，原本就不轻松。充分利用人性弱点和时代红利的策略往往比引导氛围向善的策略更易取得流量并成功变现。膨胀的野心令掌舵人难以接受无法到达资本顶点的事实，勇者自身化作恶龙的故事屡见不鲜。
在人们追求自由的道路上，后现代主义的解构精神曾经发挥了重要作用。这种解构使人们远离《1984》中描绘的思想权威控制，曾经社会中具有中心性的严肃文化价值和意识形态，承担着教育大众的功能，也在规训着每一个人的思想言行，不断繁衍传播着人生难逃的三重枷锁中的文化模因。后现代主义通过解构打破了传统主流文化里的严肃性，防止所有人都信奉同一事物，从而规避了个人行动自由与利益多元性的丧失。
如今，目之所及的屏幕中，大多呈现着看似自由、多元的后现代主义浮世绘，人们大声呼喊着活出自我的响亮口号，却几乎难以避免地坠入到个人主义的文化趋同，并将其缓慢地推向极端。
后现代主义下的个体行动自由，往往是一种会反噬自身的虚假自由。因为在其背后，虽不再矗立着一尊尊伟岸的人像，却替换成了“吞噬你，与你何干”的资本力量。
后现代人们的生活缺乏根基（即传统文化里具有中心性的某种人生信念）、分化加剧（人与人之间越来越难以达成某种基本共识）并且持续被剥夺（注意力、时间、观念、金钱的全方位盘剥）。生活再难寻觅到可信的意义与价值，充满空虚的肤浅时代，早已拉开序幕。
在对自由的幻想中，人们逃离了长辈亲属的耳提面命，合上了指点江山的伟人语录，深深地呼吸着极端个人主义赋予的自由气息，不再感受到他者的凝视，仿佛地狱也不复存在。然而，这种后现代主义的自由，同样令每个践行者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意义。因为除了自由之外，不存在任何事物能够给予我们一种本体论层面的认同，否则极端个体主义的自由就会受到限制。只要感受不到一种外在的强制性，感受不到一种中心性权威赋予的普遍本质，人们就倾向于假设自己是自我的完全塑造者，自证了自由。而这种自由之所以是虚假的，在于它片面地以为文化模因只来源于具有实体的中心性权威，却忽视了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文化模因制造主体——资本主义近乎无孔不入的渗透力和大众消费文化。
资本在背后主导着后现代社会的演变，人们畏惧着被赋予生命意义，又不愿亲自去审视、洞察和实践，于是将自己献祭给消费文化，奉上自己的金钱、时间和注意力，以换取虚假自由的幻象。这种自由是每个人被客体化的欲望，一种贪得无厌、追求消费满足的内部动力，被资本敏锐的嗅觉所捕捉，并通过大众文化媒介不断刺激着人们的欲望。目前多数视频网站，遵循着类似的运作逻辑，让人们在看似自由和去中心化的信息中献出自己的一切。“媒介是人的延伸”，其对于人与环境塑造的影响远超想象。而与此运转逻辑不相符的媒介平台，要么陷入一种小而不死的困境，要么选择打不过便加入的策略，在变质的路上越走越远。
倘若我们并不是一个完全的虚无主义者，或许就该正视后现代主义的不足——有些价值与意义不能也不应被解构，任何主义的极端化都只能将它推向原本目标的彻底对立面。
而这不能被解构的意义与价值，并非由具有中心性权威的他者赋予，而是需要个体在人生的漫长实践中摸索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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