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她经常想起和朋友的一次互动,想起来内心就觉得不安宁。
事情的起因是朋友在微信上和她聊天,诉说她对婆婆的不满以及种种愤怒。
她没有站在朋友一边,相反,朋友的话让她内心生出了很多对朋友的批判,这批判不能直接表达,让她感觉憋闷和不畅。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朋友前段时间做了手术。术后回家休养,刚到家时,她就跟婆婆说了自己的饮食需要,只是普通的家常便饭就好,做软一点就行了,除了蔬菜和水果没有禁忌。而且当时一家人聊天儿时,她老公说,第二天早晨她可以吃排骨汤煮面条儿,婆婆当时在场是听见的。可是第二天早上婆婆还是过来敲门问她要吃什么,这让她感到很愤怒。她觉得婆婆自私,懦弱而虚伪。
当她想给自己煮面条时,婆婆又说我提前喝了牛奶了,你煮自己的吧。别带上我的份儿。朋友因此更加愤怒。
朋友说她婆婆一向如此。吃饭只管自己。在她的原生家庭里,大家是要一起吃饭的。总是自己吃自己的,这个家还像个家吗?
她看到朋友发给她的长长的信息,看到朋友的满怀激愤和各种指责的话语,她无法理解朋友,更没有同情。相反,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执法分明的法官,像一个路见不平需要一声吼的好汉,她的正义感被激发了,而这正义要打击的对象是她的朋友。
她想到朋友的婆婆70多岁,本来有退休金,有可以自己安排的晚年生活,可是儿媳生病,孩子需要照顾,她就义不容辞的来了。考虑儿媳术后虚弱,早餐她可能需要精心准备,所以去问媳的意见,她早晨饿了,先喝了一袋牛奶,所以儿媳煮面时她并不需要了,如此为儿媳考虑,照顾别人感受的老人家,居然要被批判、被抱怨,这对她又何尝公平?
想到自己生病两年,婆婆不但不闻不问,还各种嫌弃指责。她就不禁在心里冷笑,暗暗对朋友说,我婆婆对我如果有你婆婆对你的1/10我都感激不尽,你就是太不知道知足了。如果我妈这样对儿媳妇儿,受到这样的对待,我也会觉得我妈太可怜了,她又想,朋友这就是双重标准,你自己的妈在你生病的时候,她会这样照顾你吗?你妈的冷漠你都能接受,对婆婆就吹毛求疵,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吗?
她沉浸在对朋友的批判中,很想一吐为快。
可是她没有,一方面儿她觉得朋友不会接受她的观点和看法,她们曾就就此类问题讨论过,双方不能达成一致。另一方面朋友病体未愈。她不忍心让她因为自己的不认同和批判感到难过。
但这件事儿一直在她心里。让她感慨于人心的复杂性,和人际关系的难以处理。她当时的结论就是,人困于自己的局限性里,是很难看到别人的,人是不能被别人说服的,除非自己觉察到。人和人还是要保持距离的,无论什么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课题,与别人无关。所以很多时候都只能自我修行。
她以为自己是站在正义一边,并为自己的满怀正义得出的结论激励着,坚定的设想着以后要如何和自己的儿媳划清界限。
直到今天,她在自己这堵正义的高墙上,突然看到了一道裂痕,通过这道裂痕,她看到了除了正义和道德之外的人的感受。
朋友术后回家休养,她需要的是安心,踏实,不被打扰,不操心,不耗费精力,可以静养。可是她明明已经清楚的告诉了婆婆自己的需要,婆婆还反复的过来问,这明明就是忽略别人的感受,沉浸在自我之中,我行我素的表现。这里没有对别人的尊重,也没有真正的关心和爱护。
婆家人在吃饭的问题上,通常都是自己做自己吃。其他问题上也是自己管自己,这种只扫自己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行为,让朋友感觉到这个家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疏远。让这个家无论从形式还是内容上都像一盘散沙。
朋友本来对自己的原生家庭也有很多失望,被自己原生家庭的冷漠和忽视所伤,但出于对原生家庭的忠诚,她还是会努力的去看原生家庭里的闪光点,全家一起吃饭这件事儿就是其中之一。在她眼里,这个行为至少在形式上让她感受到家是一个整体,让她有安全感和归属感。婚后,丈夫的我行我素,自己照顾自己,已经很多次让她感觉到自己不被需要,感觉家人之间没有链接,那么,今天,在原本身体虚弱的情况下,她怎能不被唤起这些痛苦的感受呢?
而且,对原生家庭的忠诚是人本能,她不禁在心里问自己,你不是也这样吗?你对婆婆和对妈妈的标准会一样吗?需要爱需要关注不是人的本能吗?难道真的因为自己原来没得到,就会放弃需要吗?想想你自己是这样的吗?
想到这些,她第一次对朋友有了深深的理解和同情。
抛开道德和正义的虚假外壳,人才会看到另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就像此刻,她对朋友的看见一样。
但是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她总会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本能的去站队她眼中的弱者,而忽视另一方的感受呢?这背后不被看见的又是什么呢?
她开始陷入思索。
她想到自己的成长环境。
她从小多病,以至于很长时间她的体力和智力都远远的落后于同龄人。七八岁之前她好像不记得,她和任何人有过身体上的冲突。她的内心充满恐惧,她觉得她谁都打不过,也许就是这样的恐惧,让她回避了许多和玩伴的冲突。但是七八岁之后,她清楚的记得,几次和玩伴儿的冲突中,她是怎样直面自己的恐惧取得胜利的,也就是这种直面恐惧并取得胜利的经验支持着她,让她一直以来都在用这样的方式面对世界。
可是,她并不是永远可以胜利的。
在她的原生家庭里,哥哥是个暴君,从小到大对她有很多欺侮,父母处理问题简单粗暴,不仅不会为她主持公道,反而会让她受到二次伤害,也就是说被哥哥暴打之后,她在父母那得到的,要么是责打,要么是漠视,她从来不曾被保护过。
她就是那个面对野兽的原始人,别人或者僵或者逃,但她选择把把恐惧压在心里,试图用愤怒和战斗来驱赶对方。可是那种对强敌的畏惧,一直在她的心里。为了活下去,她不能暴露她的恐惧,所以她会让自己始终保持正义和愤怒,而那个因恐惧而变得弱小无助的自我,就被她深深的压在了心底。然后在生活中很多冲突事件发生时,她就把那个充满恐惧的弱小的自我投射出去,在这样的投射中,她重新获得保护自己的力量。
今天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见自己,可是这样的看见会让她从此改变吗?也许能,也许不能。但这一刻对她来说仍是宝贵的,她在此刻收获了真正的宁静。
这宁静是如此的美好,没有纠缠,没有爱恨。她才知道,人到中年,很多时候,真正的幸福,不是一直处在快乐的巅峰,也不是一直要被别人关注和爱,而是能和自己在一起,体会真正的平和与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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