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时间之外

        秋天，对你来说，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一、 关于季节

      秋水长天、秋色连波、层林尽染、天高云淡……无论哪个词都会让那些在前两季里胼手抵足的人心生向往，就好像在水里憋久了的人，想要伸出头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想要挣脱什么，想要暂时离开，生活在时间之外。

      于是在某一天清晨，从自动导航模式中抽身出来，带上五官，背上行囊，开始短短的旅程。在倒数第二排找到了一个临窗的位置，窗，无论在哪里都是一个通道。窗外深秋的味道很浓。一大片一大片的草不再咄咄逼人地绿着，笔直地挺立着；而是将所有的力气都收于根部，让颜色随它的意去展现，任凭风调皮地摆弄着它的身躯，它只想对脚下的土地说：“安心地休息吧，累了很久了，外面有我呢。”土地似乎也听懂了，大声地喘着粗气，伸着懒腰，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以待来年……

      作为比我们更靠近海滨的城市，一路上看见他们大大小小的水田，都寂寞着。特别佩服古人的造词法，就比如“水瘦山寒”中的水瘦，简洁又形象，贴切又得其神髓，“绿肥红瘦”明显就是抄袭它的。曾经看见过“水肥”，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在这样的一辆车上。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这一幕还是历历在目。那是初春时节，也是路边的一块块水塘，在早晨的阳光里闪闪发光，让人无端地觉得似乎有无数的闪光的比针尖还细小的生命在争着跃出水面，那水面似乎成为了一个球面，小小的水塘里孕含着无数的生命，想要挣脱想要发展想要壮大。注视着这样的水塘，好像有什么东西充满你的内心，直至溢出来，然后充实着你的四肢，让你坐立不安，也想要投身于这时序中，去行动去创造至少要做点什么。那一刻，你才真正理解一切颂春的篇章，都不过是作者们感受到强烈的生命体验之后，字斟句酌地叙说出的十分之一。想要全然的体验，必须自己去感受。如今，这些生命力渐次收拢，那是热烈的燃烧之后的安安静静，心满意足又心甘情愿。《史记·太史公自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此言不虚！既是天道，则适用万物……

                  二、  关于路

      户外不走寻常路，之前身在其外，觉得是找虐。现在却发现，在这一路上，如果足够幸运，你会抛下无谓的东西，身体和心灵却被不断充盈。

      上山的路在公路边，一条羊肠小道，小到让人觉得误入了人家菜畦间的路。小到可以让人忽略不计，估计是因为这样的路，高度可以迅速攀升吧，所以这里硬生生地走出一条路来。这次的行程中有三分之二的是这样的羊肠小道，路旁的野草长势特别好，这个“路旁”不是指单指路面，而是路的上下左右，小道堙灭在其中。一度很担心这样的路恐怕不久会消失吧，好像很可惜。可是一路上你会看见很多户外组织的系上去的路标，重重叠叠，旧的经过风吹雨打褪了颜色，新的又挂上去了；一群人留下他们的脚印、留下他们的欢声笑语走过；又一群人拂叶穿花而来……这样的路在户外人眼里应该是了然于胸的，这样的路在“六只脚”的地图上是闪闪发光的。

      是的，很多时候，你的眼前看不见路，但是你的脚知道，这时把你的身体交给脚就好了。当然这样你一下子是做不到的，我们习惯眼见为实，习惯相信自己的分析判断，然后采取行动。刚开始，走在路上的你的前后必须看得见人，看不见人，你会恐慌；别人走过的路，你才敢走；一脚脚地试探着路的深浅曲直……但是多走走户外，你会更愿意相信你的身体。当脚下石头松动，头脑只会哀叫：“完了完了！”身体却已经迅速做出反应，撤掉那只脚上的受力，同时整个身体往相反的方向倾斜。所以慢慢地，你会发现，虽然你没有看见路，但是路仿佛就是从你的脚下延伸出去的，不管它要拐几个弯，你的身体总是能够凭着直觉跟随着它的节奏。

      最后一段下山的路是蜿蜒于竹林里，且陡，又铺满落叶，很滑。只好将脚落在那些不知名的植物的根部，借助摩擦力稳住身体，张开双臂，一放一收，依次抓住两旁的树枝、灌木，速度竟然不慢，感觉自己身手敏捷得挺像原始森林里攀援的猿猴，好像生活在此处已经多年。回来后的两三天全身肌肉酸痛，可见每一块肌肉都得到了运动。我前面小姐姐，必须说明一下，是非常非常年轻的小姐姐，可能是体力不支了，手上没抓稳，滑了下去，不过没关系，她的男朋友阻住了她，即使没有人阻止，随处可见的树根或树枝都能够让她停止下滑。后来她找到了平衡点，索性玩起了滑滑梯的游戏，团起身子利用双脚和臀部的接触面，从这一点到那一点，又从那一点到更下面的点，玩得不亦乐乎，令人羡慕。看看自己薄薄的裤子，还是老老实实地继续攀援吧。

      山脊没有走过，看到领队发的帖子上的照片，颇踌躇了一会儿，怕自己吃不消。试着问过领队这次的行程险不险。其实每一个人在征询意见之前，自己的内心已经有了选择。所有的询问不过是为了让比较模糊的选择更加清晰，或者是为了让自己的选择更加坚定。

      刚刚从丛林里探身出来，山风飘然而来，带走沃热的气息，带来清爽，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抬眼便看见长长的一条山脊，像是一根巨人的手指？或者是恐龙的脚趾？感受到想象力和表达能力的严重匮乏。世人大多愿意用山来象征父亲，是取山的高大和宽厚；而这山脊坚挺、瘦削，仿佛可以窥见山的风骨。山脊最狭窄处只允许站立一双脚。看着这个情形心里居然只有些微的忐忑，更多的是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怎样的地壳运动，又是怎样的风吹雨打造就了这样的奇观。

        站在稍微宽敞的地方，往左边看去，近处是个小山谷，远处则是崇山峻岭化身成一个个或淡或浓的蓝色小山包剪影；往右边看去，则是一片人类的生活的场所，一览无余，是你我所栖身的房子，白花花的，毫无规划的样子。人类总是认为自己是地球上最高等的动物，这跟婚恋市场中的人一样，总是不由自主地自视过高，最起码要高看自己两三度。其实山脊像巨人的肩膀，而我们只不过是那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孩子，一阵风微微吹来，我们摇晃起来，只好匍匐下来，风大笑着向前掠去……

        途中遇到一个小山包，徒手攀爬没有着力点，于是领队决定自己先过去，然后放下扁带来，让大家借力爬过去。这时才知道队伍中有好几个恐高的人，心里暗生敬意。当抓住扁带时，我的手和脚都互相不信任对方，只好作罢。那就学他们从下面绕上去吧，居然也是一样的情形，领队喊着让我等一等。于是我便又上去，站在队伍的最后观察小姐姐们的动作（她们的动作参考价值大）；看着原来跟我一样败下阵来的人也上去了；梅师姐她们在上面大声地鼓励着我；风老师不顾自己的危险，站在上面，向我伸出手来；上面的领队和断后的协领也在做技术方面的指导；我在整个过程中也在慢慢地建立对扁带对岩石和对自己的信任，最后也算轻松地上来了。之前也攀爬过几次，但是那几次的心在是胸膛里咚咚咚地撞击着的。这样说来，似乎我的“武功”上了一个台阶哈哈哈。

      上来之后才发现，领队的处境更危险，要艺高胆大心细的人才可以胜任啊！令人感动的是原来由领队一个人拉的扁带，变成了四个人拉，后面上来的人很自觉地帮忙，会长大人则拍摄记录大家的攀爬过程，户协真是一个有爱的大家庭。最喜欢的是梅师姐，有爱又有趣，记得一位友人说过“难得老而纯真如赤子”。她举手投足的赤诚会被同频的人全然接收，并且心生感慨：这世间足够温暖！而最可爱的要数风老师，作为体育老师给我们上数学课，那出场亮相的一幕，笑得人很想在地上打滚，因为山脊实在太狭窄，滚不开才作罢。那肆无忌惮的笑让我们松弛了紧张的肌肉，按摩了紧绷的神经，简直就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嘛！哈哈哈，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想笑……

        相比她们，我就像一个不断惹事的人，这次水又带不够，会长给了我一大杯珍贵的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要涌泉两次了，上次是青山溪师姐接济的水。不过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在物质富裕的今天，品出水的甘美，这种甘美再也无法忘记。以致后来下山买的那店里的最后一瓶冰红茶，也喝出了史无前例的美味。以后可能继续歧视饮料，但至少不再贬低冰红茶了。

                三、关于黄昏

      回来的车程照例是很享受的，这次可以好好地凝视黄昏。

      秋天的夕阳慢慢坠落，深红浑圆，大小又刚刚好。在奔驰的车上，它似乎在跟你捉迷藏，从高大的建筑旁闪现，又隐身于高高的树梢；一座山又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它，可是不一会儿它又在山坳处冒出。夕阳的颜色越来越醇厚，让人忍不住想要拍下来。但是你很快发现有些东西是无法复制的，无法传达的，拍下来的照片让人怀疑自己刚才的眼睛。反复比对，却发现了一个问题：因为座位旁边的玻璃镀了一层什么膜，所以看起来夕阳的颜色纯正；而由座位前一块玻璃望去，它就像一枚泛白的蛋黄，因为悬浮颗粒太多的缘故吧，边缘也不够清晰。纠结很久，还是愿意选择将“滤镜”下的夕阳印在心里。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很清醒地去选择自己愿意接受的东西，所以没有真相，只是各自构建的世界不同；所以人生的本质就是孤独，遇到同频的人实属不易。

    夕阳将落未落之时，夜已经慢慢张开它宽大的双臂，开始着手接管这个世界，将一切都拥抱在它黑色的怀抱里。它足够像一个耐心的母亲，慢慢地加深黑色的浓度，浓到足够使怀抱中的一切放松紧张了一天的神经。又一点一点地增加拥抱的力度，增加到让人感觉到足够的安全，安全到愿意像河蚌一样张开坚硬的外壳伸出柔软的肉。

        夜，是黑甜梦乡……

        这真的是一趟身体和心灵的盛宴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