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不死

每个少女都会死去，但哪吒不会。

《少女哪吒》临近结尾，提琴和钢琴声克制而有力，巨大的铁门开启，王晓冰骑着自行车，像是脚踩风火轮一样坚壮孤稳，一力扛起黑夜全部重量，头也不回地闯向未知。

——然而电影的一开头，我们就知道她死了。

《少女哪吒》

多年后，她的好朋友李小路，成了“北京著名的翻译家”，走出宝城富丽堂皇的大酒店——开武馆的初恋赶来相见，却局促地不愿意进去参加同学聚会。李小路熟稔地问他要烟，依稀还是他心中的侠女，“还在等我？你还真想生个文武双全的啊？”英雄落魄，要是侠女，才不会轻慢地问出处呢。

一个败下阵来无法重生，一个失却了赤子之心，作为少女的她们，都死了，更没成为哪吒。

《少女哪吒》

哪吒是叛逆的战神，割肉还母，剔骨还父，杀将回来又再翻江倒海，惊心动魄地闹个痛快。可世间的凡人啊，哪有灵珠的天赋，哪有三头六臂的本事，败得头破血流，也没有天外的神仙，给你重塑一个无垢不灭的莲花身躯。

所以，我极欣赏小说的结局，那个少女才是哪吒。惨绿青春之后，倨傲清洁、说一不二的王晓冰，真的像她得奖作文里写的那样，“沿着河堤走，走到世界的尽头”，尽管那世界不再是“春天果园的河堤，白的梨花、粉的杏花、红彤彤的桃花，可爱的酸杏子”，梦幻的尽头只不过是郑州、石家庄、酒吧服务员、殡仪馆化妆师，日子就像她在卫校宿舍水房里捡起的炸馍片、室友扔掉的发霉面包，“多可惜呀，把毛整干净，照样吃”，凡间的哪咤在尘土和贫穷里挣扎打滚，英雄落魄才见气概。

《少女哪吒》

扬眉吐气的剧情反转是没有的，生活理所应当是这样，沿着窠臼一路泥沙俱下，无休无止你也就看起来顽强得不由分说。可是，书里的王晓冰“她像哪吒，剔骨还母，彻彻底底地自己把自己再生育一回。只是她能力有限，没办法把自己养育得更好”。懂小说里这话的人，一般也像王晓冰那样的，须得费大力气打碎原生环境的塑造，重新活、才能过得去。而在这翻覆的冒险中，你要独力重生，千万别像电影里的那个王晓冰，要游过河却不够力，还得对岸突然降临的少年搭救——这根本不要算在预期内。

电影里，王晓冰还冷冷地说“这世界只有一种活法，就是诚实地活着”。哪够啊！是，很多人活得蝇营狗苟又荒腔走板，可你不能只是轻轻巧巧地说一句“虚伪”，热烈赤诚地活在这糟糕的世上才算赢，不是留在青春里，就永远纯净，哪吒可不是这么干的。

凡人的生涯，就像有人说的，是蚍蜉撼树的微小妄想，大众笑料的预备军团，无关成功的孤单行军。但——你还是能做人间的哪吒，精卫衔微木，刑天舞干戚，死磕到底。

要是哪吒，别输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