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罗畔,汉北沅湘江,楚声又响。
屈原漫步蹒跚在水泽边,连日的忧愁未眠,使他原本就纤瘦的身体,更显得憔悴。此时的他,已经六十二岁了,早已不再是乐平里众口赞誉的贵胄少年,不再是大殿之上力辩群臣的怀王左徒,不再是救国危难、三次使齐的三闾大夫。而这个动荡不安的国家,早已使他感到了绝望。
就在几天前,他从渔父那里得知。秦将白起攻楚,连取邪、邓、西陵,直指郢都,顷襄王和执政贵族仓皇出逃。33年了秦国的连横终于轮到了楚国。那些贵族们在听到“杀神”的名号后,放弃抵抗,狼狈不堪地逃难,恐做了那白起剑下的亡魂。想到此,屈原不由得发出苦笑,不知该悲愤还是欣慰……
周赧王十六年,楚王宫的大殿之上,屈原跪坐在几案前,沾染尘土的面庞之上,透露出一股坚定、急切与疲惫。他刚刚得到王上的允诺,从流放之地返回郢都,便听说了秦昭王想与楚王通婚的消息,于是急忙赶来。
“吾王……”
屈原抬起头,望向金阶之上的男人,一袭锦衣长袍在烛火的映照下尽显英武之气,大半的面容被垂下的冠冕所遮住,看不出神情。五年了,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那个男人依旧同自己离开时的一样,只看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灵均,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你了……”
屈原猛然惊觉,思绪回笼,不由低下头,无奈的苦笑,深吸一口气,挺起消瘦挺拔的身躯,抬头再一次看向怀王。
“汉北苦之更甚,臣已习惯了,不劳王上挂心。”
楚王听后,面色一僵,又随即缓和道“那灵均今日前来,可是有事要告诉孤?”
“……回王上,秦国向来反复无常,不可轻信,以臣之见,此次秦楚联姻,大王还是不去的为好。”
楚王听后面露难色,“可秦国力强盛,不可不从啊!”
“秦国虽强,但当年诸侯约定合纵,共抗秦国,若我楚国与各国联手,秦便不足畏惧了。”
“既是如此……”
说话间,一个少年走上了殿,看了看屈原说道:“可王上怎能因此事而断绝和秦国的友好 呢!”这个人叫做子兰,是楚王的么子。
屈原知他是秦王所亲近的王子,愤愤喝道“昔日楚王因轻信秦王,与齐国断交,使楚国被魏袭击腹背受敌,迫使我楚国割让汉中之地与秦国讲和,还谈什么与秦国的友好?!”
少年对屈原一笑道“屈大夫可知,若不顺从秦国,倘若秦军攻楚,又有哪国肯来救助呢?恐怕到时又是割地求和吧!”
“可我楚国尚有数十万精兵,勇猛之将领,只要没有小人阻拦,未尝不可战胜秦军!”屈原瞠目瞪向子兰。
“哼!屈大夫,这样一来,楚国将吃大亏,国家也会从此衰落,任六国所欺凌,百姓也会因此怨声载道,埋怨大王治国无方,为今之计,当应秦之邀,以保存实力。”
楚王听到此不由一颤。“大王!还……”
“够了!”还不待屈原说完,便被楚王打断,“孤决定了!次日使秦,不必再说了!灵均,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没事就不用来了。”
抬眼看着公子子兰得逞的笑容,屈原感到了深深地不安他又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终究只是再拜之后,叹了口气继而转身下殿。自从十五年前上官大夫在他面前谗毁自己后,楚王对自己就越来越疏远,不肯再听自己的建议,他本想早早离去,可始终忘不掉,当年在这大殿之上,一方左徒绶印交到他手里时,他的王轻轻一笑,让他这一生都心甘情愿的为这个高高在上的王不求回报的付出……
周赧王十九年,当楚王的陵柩被运回了郢都,屈原的不安应验了。看着眼前的棺椁半晌未有动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跌坐在地上,费力的喘息着。他死死抓住棺椁的边缘,想借此站起身来,眼前被泪水遮盖的一片朦胧,屈原恶狠狠的拂去满脸泪痕,圈住怀王冰冷的尸身,伏在耳边低语“我说了要你信我,你为何不肯听……我恨,恨你我还未完成誓言你便先去了……我怕,怕你走后这楚国再没我的容身之地……”
七日后,太子横立返楚,是为新君,拜公子子兰为令尹,次日,宣召定先王谥号“怀”,免屈原三闾大夫之职,放逐江南。
此后,屈原再也没能回到郢都。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当日他转身下殿之时怀王不舍得握紧双拳;永远无法知道,将死之时的怀王,口中所呢喃着的“灵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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