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了看花开,秋来了扫落叶,时间来到2020年的元月。
腊月底,我回乡下,给两个哥哥带去酒,给父母买些常用药、过年的衣服和软食,跟往年没有什么不同。
我告诉父母,正月初三再回来,初一初二得先去看望Z同志的家人。新冠疫情突如其来,打乱了原定的计划,我们只能待在家里,按兵不动。
初三早上,我在电话里告诉母亲,等过两天疫情稳定一些再回去,母亲连连阻止我,“不要嘎来,不要嘎来,不要嘎来,听见的啊?过年年年过,少嘎来一趟有什尼要紧?”
母亲还不放心,当天晚上又几次让哥哥和侄子打电话过去,叫我千万不要回去。
初五的晚上,大侄子微信圈发自拍照,他身后是父母的房间,输液的架子一晃而过。
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打电话问大侄子是不是爷爷奶奶生病了?他支支吾吾,听我发火才实话实说,“奶奶已在家里吊了好几天水,还叮嘱我们不要告诉我。”
大侄子跟我通电话的同时,母亲在一旁不停地插嘴,“哪个没事找事,告诉二丫说我生病的。江浪啊,叫你二姑千万不要嘎来,就说我好多了……咳咳,你二姑要是不听政府的话,工作会保不住 的。”
疫情严峻,我不敢一意孤行,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一夜没睡,天亮了,我打电话给医院工作的熟人,请她根据我描述的母亲病症,买了药直接寄给我哥。
服药加上挂水,几天后,母亲病症减轻,我才放下心来。三月底疫情终于好转,我战战兢兢地回了一趟乡下。
母亲有些消瘦,但精神尚可,我到河边洗地毯,她慢慢挪到河边,坐小木凳子上等我,我问什么,她答什么,母女两个说说家常。
见我脸上有汗,母亲把我带来的面包和水杯递给我,让我吃点东西,顺便息一息。
我到家后吃了东西,所以一点不饿,但还是吃了面包喝了茶,母亲总说我瘦,巴不得我吃胖一些。
我吃完后,一手给母亲递面包,一手把我的茶杯杵到她的嘴边。母亲有些羞赧地摇摇头,因为这是我的茶杯,她觉得自己不能喝我的杯子。
母亲一直有自知之明,年过八十之后,她和父亲主动与哥哥嫂子分碗筷分桌子吃饭,怕自己人老吃香难看。
我杵着茶杯不松手,母亲推让不过,终于喝了我的茶杯,脸上的笑,波浪一样一层一层地漾开去,人人都希望得到尊重。
母亲精神状态不错,我放心地回城。
4月12日早上,大哥打过来电话,说母亲胃疼,在卫生所挂了几天水才稍稍好转。
我心里悬悬的,半天不在状态。中午时分,我打母亲的座机电话,母亲说胃疼好一些了,叫我安心上班,不要嘎去。
下午上班,我仍然心神不宁,于是请了假打算第二天回乡下。晚上六点半,我正在下班的路上,大哥打来电话,母亲胃疼得厉害,他们准备送母亲去县人民医院。
我一阵心跳加快,到了家,简单收拾几件衣服,即刻打车去县医院。车子开到县医院,我一路狂奔,直奔住院部六楼。
CCU救治室内,母亲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全身绑着各种仪器与管子,用于吸氧、输液、测血压与监控心律。
我擦干眼泪,换上轻松的表情,俯下身子,贴近母亲,轻声喊“姆妈,姆妈”。
母亲睁开眼睛,盯着我看,眼睛里有话,“天这么黑了,哪个叫你过来的?”我从小到大,母亲一直不放心我走晚路。
我笑着说:“才八点钟,早着呢,外面灯火通明,又不是农村的夜晚黑咕隆咚。”
母亲又用眼睛在问:“你饿啊,吃过饭了吗?”我哈哈笑出声,“早就吃过了。”母亲曾经无数次地这样问,我熟悉她的眼神和表情。
母亲然后疲惫地闭上眼,继续呻吟。
我跑去医生办公室,医生指着电脑里检查的数据告诉我,病人心肌大面积梗死,能否救活很难说。
我怔怔发呆,有些不敢相信,我的母亲就在几天前,还跟在我身后去河边,叮嘱我养得胖一些,怎么会在突然之间命在旦夕呢?半晌之后,我接受了母亲病重的事实,在病房外的走廊踽踽独行。
母亲有老胃病,这次她一直喊胃痛,家人也以为如此,其实 ,年老的母亲根本分不清楚哪是胃疼,哪是心口疼,以至于延误了治疗的最佳时间。
墙上的挂牌说明,CCU室专门用来抢救心血管病人,其危急程度仅仅次于ICU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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