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说《北山》
今日说《诗经 小雅》中的《北山》一篇，这是一首怨刺诗，其作者可能是一位中下层小吏。我读后很是感慨，因为诗中所提及的现象，任何一个时代都会存在，而早在两千年前，就已经有人发出呐喊。
读诗读久了以后，便常常有这样一种叹息。你看，这诗歌之作者早已消失，肉体不在了，他的吟唱却仍在；他那颗不安的灵魂，可曾有人通过文字去感知呢？一首诗就是一个宇宙，他的灵魂就在那个宇宙中了。他是历史长河中的渺渺尘沙，是一个夹在历史缝隙中的小人物。
《北山》的作者，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而是当时国家机器运行中的一员。长期以来，在中国具有公职身份，是一件特别有地位有面子的事情，我想诗中这位小领导一定也是有些“权力”吧，他一定给家乡父老带来过荣耀，可是又如何呢？他依旧只是国家机器中的一只蝼蚁。
一些意思目前尚未理清，也许是现实的感触还不深，或者有所忌讳，再过刻薄处就不方便了。继承上一篇的思路，今以小说体化诗。
“
周幽王九年九月 北山
西边薄暮，山道间正起了薄薄的雾。这山上的枸杞，这两日定要全部采完，否则贻误时机，怕是上头又要责罚了。
我四个手下早已精疲力尽，没有办法，我只得自己亲自上阵。这事情本不该轮到我，可是大夫说，“你一向老练沉稳，别人我也不放心。”
自从作了这官，父母亲友皆以我为荣，可谁知，这其中的苦处。
我正自忧心，忽然听人有唤我。我转身一看，见山道间有一人正向我招手，却是自己的昔日好友吴大夫。这吴大夫昔日荐我在官中谋了个差，后来便隐退了。
我上前作揖，叙久别重逢之语。吴大夫吟吟笑着，我见他身着布衣，不似往日富贵，但精神矍铄，从容洒脱。
叙了片刻，吴大夫邀我饮酒，他说，于此五里之外的山间，正是自己结庐归隐之地。我意有踌躇，采摘之事未毕，我哪里有心思饮酒。吴大夫看出我的心思，说自己屋内有收好的枸杞数百担，若不足可以从中补之。
我吩咐了手下，嘱咐他们回去抓紧报送，自己便随吴大夫而去。吴大夫一路长啸高歌，令人动容，真是有古之许由之范呢。绕过一条山道，天色忽然暗下来，道旁是挺拔的青松，显得僻静幽冷，再行一程，竹林掩映之下，有三间木屋，别有雅致。
吴大夫邀我入堂室，二人对坐，有两名小童上酒。我见庭院中几块菜畦、十数只鸡兀自啄食，鸟儿在林间明唱，真正是个清净之地。吴大夫说，他自荐我入官府，不久便辞官了，寻了这幽僻之处，已有五六年之久了。
酒过半晌，心中郁滞之气难平，对吴大夫说起这数年间的遭遇。自我入官府以来，每天早晚忙的不可停歇，上面的大夫们都不理事，我这样一个中年人，没有时间在父母前尽孝，真是可悲。
大夫们说，这是国家之事啊，可是他们从不自己亲力亲为。大夫们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他们只顾颐指气使，唯独我常年操劳，治盗贼，疏民愤，征粮税，整日奔波路途，身心已是疲惫不堪。
吴大夫劝慰我说，倘若君王体恤，倒也值得，为民尽力，也不辜负平生所学。
我笑道，国君曾表彰我尽心竭力呢，说我年富力强，当为国家效力，我唯有尽心尽力地经营一方。
但是可笑啊，你看这国家，有的人在静享安乐，有的人却鞠躬尽瘁整日操劳；有的人安稳大睡，有的人却奔波不停；有的人对百姓之事不闻不问，有的人整日忧心烦恼，有的人饮酒纵乐，有的人却谨小慎微不敢承担职责；有的人进出高谈阔论，而真正忙于国事的人却里外焦灼。
“国虽是天子之国，可亦是万民之国，这样下去，岂能长久！”我饮下一杯酒，恨恨说道。自从那君王宠溺褒姒，朝纲日乱，现在肉食者们只知骄奢淫逸，怕是周王室离崩倾不远了。
我钦佩吴大夫见识卓越，早早离了这浑浊之地，在此隐居，不问世事。吴大夫说，天下有道则出，天下无道则隐，早日脱了牢臼，倒也自在，何必汲汲于世间俗人呢？
我心有所动，君王昏聩，天下早晚大乱，可是自己为何执迷不悟呢？哎，尚有老父老母，我何能忍心！
吴大夫面有愠色，说见我于苦海沉沦，故有心救之，而我却踌躇不定，忧心父母。吴大夫道：“你不过是顽孝而已，岂不知人间皆是牢臼，何况父母！”
我一时愕然，吴大夫拂袖而去，便命童子送客。
我晃晃悠悠地随童子而出，时已满天星汉，北风吹面，瑟瑟发冷。那童子对我说，两百担枸杞已送至府上，先生自顾回去便是，说罢便钻入山中，不见踪影。
待我回到府上，仆人大惊慌忙地跑来，说是院子中忽然出现两担粪土，污臭不堪。我问仆人，这不是吴大夫给我的两担枸杞么，怎么变成粪土？
仆人摇头不知，只道确是两担粪土，又问我口中所说的吴大夫是谁。我道便是前些年举我入官的吴大夫。
仆人失色，惨然道，“家主有所不知，那吴大夫早在五年前，便因谏议君王而被腰斩了，他的尸首正埋在北山南边的山凹中。”
我颓然在地。
”
我原是想说个小故事，下笔之后渐走偏锋，成了志怪，倒有点聊斋的味道了。原诗现如今附在文后，权作参考。
原诗《北山》：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从事。王事靡盬，忧我父母。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嘉我未老，鲜我方将。旅力方刚，经营四方。
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
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
或湛乐饮酒，或惨惨畏咎;或出入风议，或靡事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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