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辍学

一 辍学

我不再是学生了，从现在开始。

我离开学校的时候，没有人来送我，我一个最好的朋友也没有来。她说她感到抱歉，但她必须和另一个女生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我感到孤零零了。我觉得不能就这样走，想来想去也只认得门卫老头了。我径直朝值班室走去。

那时候每次去教室都看到值班室开着门，一个大约五六十岁的老头趴在桌上，不是在读书就是听收音机。

我觉得有趣。

敲了几下门，我进去，那时他在看书。

“同学，你有什么事吗”？他抬起快要趴进书本里的头说，我猜他上学时肯定也不好好读书，老天才这样惩罚他，让他一直读啊读。

“同学”？

“啊，你好，我是四楼的。”我有些窘。他反倒很淡定了，仿佛知道了一切，搬来一把椅子让我坐下了。我想他应该是不会知道我为什么来的，连我自己还不知道呢。

他坐回原位，没有理我。

“你在读什么”？我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问道。

“是一些历史书，老了难免对这些事情有些兴趣，仿佛可以预知自己死后一样。我死了之后啊，是不会像书中这些人一样被记住的，除了我的家人，应该没人记得我”。他说的时候没有看我，却看向一棵绿植。

我看着他脸上的皱纹和黑白相间的头发，“不不不，你死了我会记得你的，毕竟你那么奇怪”。

老头哈哈大笑起来。

那天直接翘课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们那些人是不会明白我的。她们会像老师一样唠叨个不停，仿佛真的是为我好。

不喜欢的老师讲课的时候，我就会开溜。我在值班室边玩边想着老师点名时暴跳如雷的样子。

我并不只是玩的。也读书，读三毛。很久很久以后的一部电影中，李小路说，“读完三毛再来找我”。哈，我那时就该这样对那个男生说，可我那么笨没有想到。

老头充当了我的国文老师，我不再觉得他奇怪了。我觉得他和我一样。他懂的很多，奇闻轶事，历史故事，民间传说……哦，他也会二胡。我只听他拉过一次，在草场上，因为校长不让在教学区搞这些东西。那次，我听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天上是毛月亮，星星很少，地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后来我好长时间没去。我怕他再提到我那次哭的事情。

再后来，我闯了祸。学校主任家女儿是个长舌妇，有一次她说我和老头的坏话，正好被我看到，我狠狠地打了她，也狠狠地被开除了。

我现在是必须要走了。

“我要走了”我推开值班室的门说道。

“我知道这件事了，如果你还想在这里我去为你求求情吧，毕竟我在这里待得久了……”

“不，我讨厌这里，我非走不可，求我都不留”，我把头偏向一边，眉头皱成一团。

“我应该猜到你在这里呆不久，你不适合这里，你适合……适合……长空”，老头眯着眼睛说道，看起来并不难过。

“哼，我可不喜欢飞”，我不满地说。

他反而笑了起来，这下我就更气了。

“你想离开吗”？他忽然绷着脸问我。

“想，梦里都想，我在这里会疯的。”

“你早就疯了”，老头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他的二胡，“送给你了！”

“我才不要。你最后再为我拉一次吧，还是上次那首，就在这里”，老头当真拉了起来，我慌忙拉住他，“我说拉就拉，你是不是糊涂了，不想要你的工作了，这可是教学区！”

“我也疯了”，老头说，继续拉起来。他说这首曲子叫《二泉映月》。怪不得我看到月亮那么想哭呢。嗯，我还是听懂了的。

那次我没有哭，老头却哭了。眼泪布满了他沟壑纵横的脸，他一下也不擦，继续拉。

后来，他还是把二胡给了我。他说反正他死了也不会有人要的，让我善待他的二胡。他这个人，总想自己死了的事。我要是死，就什么都不想，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哦，不，我现在有了老头的二胡，我得好好照顾它了。这下我也得考虑我死了后的事情。

这个老头真烦人。

我背着沉重的二胡告别了老头，他在门口看着我走了好远，我笨重的转过头说，“你回去吧，我走了”。

我一步一步，再不回头。

永别了，老头。自此我要和你的二胡浪迹天涯了，不过你说的长空我是到不了了。我希望我再来时，还会见到你。我会好好学二胡，下次，换我为你拉一段。

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的，等我比你先死。因为我实在不知道，等我死了二胡还能给谁。

天空热浪翻涌，野猫钻进冬青丛中不肯出来。我的头有些晕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