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记（3）

书店并没有找到切合他命运答案的书籍，这毕竟不是天龙八部的段誉，掉落山崖也能得到绝世武功，又或者他的心灵频率还感知不到某些知识。有人读《论语》如醍醐灌顶，有人读《论语》如石头里插花。

他只有把这种痛苦的想法写在本子上面，继续忍受着这内心折磨的工作。有一天他母亲跟他电话聊天“孩子，你也不小了，有没有谈对象啊”，每个母亲谈到这个话题肯定会格外兴奋，仿佛左右手已经各抱了一个孩子了。她却不知道陈凡内心的烦恼。

普天下所有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儿女有出息，然而标准是不一样的。陈凡的母亲李英是一位非常平凡善良的人，心善心念纯净。她的智慧更加深远，于她而已，健康平安已经是最大的福分，大富大贵强求不得。她一辈子都在读生活这本无字书，并不比经典书籍差。很多参禅之人天天修佛念经，贪嗔痴念反而更加严重，尤其在佛理上面觉得自己就是最厉害的。把自己的德行修没了，而陈凡母亲是那种不刻意修，心念却时时常住的人。这种天性的善即是菩萨，她没有什么邪念，所以不需要修什么。

这种至善的心念让她常常得到很多善意的馈赠，老板喜欢她，朋友喜欢她……相亲喜欢她……这样的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孩子心安。她心目中觉得工作就是安定内心的舟，因为它解决了生存问题。工作安定了，则心也就安定了。当她了解到儿子为工作的事情烦恼的时候，菩萨心肠说“孩子，一米一饭不易，有米有饭吃是莫大的幸福，有这么一份工作就是福中之福，你有什么不知足的。”电话那头是和蔼的母亲，平静的面容下，温和的目光，仿佛自己的儿子就在眼前。

陈凡挂掉了电话，他的心是躁动不安的，他觉得时代不同了，母亲很难感同身受的，这个时代下物质的欲望已经凌驾在很多东西之上，一切纯粹都加了一层虚幻的膜，他叹了一口气，纯真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已经没有了安贫乐道的勇气，他甚至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一个不会种田又不精通读书的读书人，不出卖体力很难养活自己啊。

他母亲的道是简单纯粹的，他的道是复杂的多变的，自己这样的种子在乱世也可能成为一个坏人吧，更好的活着是比简单的活着更大的欲望。想到平庸的自己，他内心愧疚。即使母亲不希望他承受那么多，他却拼命把自己往压力堆里挤。

“善”是一本无字天书。有人打不开。有人一生都在活出这样的书。

陈凡觉得自己命中就有“凡”，做一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凡夫俗子有什么不好呢？他加法还没有做完，不会去做减法的。再神圣的人告诉别人财富不好，他们也要去看看，感受感受。物质文明秩序之下，财富自由才能得到更多的自由吧。

一想到明天还是一样需要做着牢狱般沉重的工作他内心又感受到了痛苦，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身体的痛苦不算什么，心灵的痛苦才折磨人。这种抗拒是一种混沌和混乱，对未来的恐惧。一想到有的人20多岁就成功，就百思不得其解，他们的心灵蜕变得如此快速，20多岁就得到了深刻的沉淀，那种气场和自信是骗不了人的。陈凡暗自觉得他们是真正优秀的人。

也许武侠小说的主角给了每个人一种类似的幻想，完美的情侣和盖世的武功，加上侠义的英雄化身……关键是主角都是很早就崭露头角了，只有少数的人被渲染得大器晚成……颇有一种揠苗助长的风气，没办法，如果不是翩翩君子意气风发，谁看呢？古代的很多有才人都是年少有为……大器晚成者是另一种描述，三国之流，周瑜和诸葛亮……

陈凡很喜欢武侠小说，所以他对人生也有一种紧迫感，至少不是在风华正茂之时碌碌无为。这种路人甲的命运无法接受，仿佛活不过一集，露脸不过5分钟。

这家工厂借鉴了丰田公司关于改善的建议理念，觉得“改善”是不断进步的源泉。每几个月都会收集员工的建议，如果这些建议得到采纳就会有奖品。陈凡觉得这真的得开洞脑子啊，哪怕是只有洗发水这样的奖品也值得争一争，突显自己的智慧和聪明。他拿起纸和笔在周围巡视了一番，开始思考哪些可以优化的点，突然灵光一闪就像出现了一个美女画面一样“厂车，该死的厂车，我内心的垃圾点……弄它……为什么没有人想着改善呢……这甚至会出现人员安全问题啊！而且毫无秩序，每次看到那些女孩在风中凌乱……”。那些平常的痛点就是需要改善的地方啊，人们忍无可忍为什么不想办法改善呢？甚至对于缺点也是如此。他觉得必须要组织要语言才行，把那种痛深刻的描述出来，让领导无法忽视，这还能显示他紧密的思考逻辑。

他写了如下一大段问题：

优化建议：厂车停放和人员无秩序排队问题，造成人员拥挤，容易出现伤亡，建议统一规划停车点和人员排队的围栏过道，同时组织公司志愿者维持秩序，另外建议厂车按车间号分组。

写完这个，他内心对自己点了一个大大的赞，仿佛洗发水和其它奖品已经到手了。

最终，他的这个建议得到了采纳，并且得到了200元的奖励，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当真正建成围栏和完整规划之后，一名名手臂带着红色披带（写着志愿者）的员工在围栏边维持着秩序，他感觉人间又美好了起来。这个世界至少可以优化和改善，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人生也可以呢？

早晨的厂车区一改过去的混乱场景，终于结束了武力统治的时代，新的文明展现了，秩序下一切显得那么美好。女孩们再也不用跟一群男生争抢了，先到先得。这件事对于陈凡的整个人生都是有深刻影响的，改善和曾子的“一日三省吾身”是一样的。一个人只要愿意，总有能力让自己变得比现在更好。

这是善吗？也许是吧，这种帮助显得更加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