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这是座远近闻名的城。
历史悠久，传说颇多。
它是纯金打造的。
穿金的人，镶金的路。
每当太阳升起，一切就会晃得人睁不开眼。
你眯着眼睛，会发现金光中，有一栋木头做的房子，里面住着一家三口。
男人叫诺夫，是个木匠。
女人原是个富家小姐，现在每天都要上班。
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这家人金子少得可怜。
每当他们夜晚散步时，邻居们都避之不及。
最富的城，最穷的人。
耻辱。
周围的空气都穷酸了。
(二)
我每天的生活很简单。
早上在邻居鄙夷的目光中，和她吻别，送她上班。
白天去很远很远的山上找木头。
做家具的，造房子的，烧火的柴，纳凉的扇。
碰到好看的花草就带回来养着。
做做饭，喂喂狗，和娘俩儿说说话，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经常听见别人议论我。
依靠女人养活的厚脸皮。
整天游手好闲的窝囊废。
我笑笑，不怎么在意的。
我知道，孩子喜欢我养的花。
虽然别人家的金花亮闪闪的，不用浇水，不用施肥。
但是，它们不香。
卑微的身份。
勤劳的双手。
美满的家庭。
我暗示，引导，教诲。
可是人们无动于衷。
现在的生活，是我喜欢的样子。
告别过去无尽的单调，不再孤单一人。
她爱我，陪着我，就足够了。
因为爱，我们在一起。
就算有一天她不在了，我也会一直等着她。
活多久，等多久。
(三)
我丈夫是个木匠。
我住在城里唯一的木屋里。
她们都说我是诺夫的妻子，我觉着挺好。
我以前住在金房子里。
夏天热的想杀人，冬天冷到骨缝里。
有什么好？
我的父亲很会赚钱，房子越换越大。
我真的不明白他从哪弄到那么多金子，其实我并不想要。
每次出门，无数双眼睛就粘在我身上甩不掉。
那些目光里写得不是羡慕。
是吃人的嫉妒。
那天，下着大雨。
金伞柄坠得我手腕疼，我赌气般把伞扔掉。
很快，它被人捡走了。
就这样淋着雨，我遇到了他。
他给我撑起一把木伞。
那伞精致的让我挪不开眼，上面还有一只小狗。
它长得不那么好看，但有亲切的感觉。
不知道这个人要干什么。
我试图从他的眼里揪出虚伪和阴谋。
可那清澈的眼眸里只有真诚与友善。
和他在一起后，才知道世界原来美得这样真实。
花是香的，草是绿的
手是热的，心是暖的
我喜欢他做的那些小玩意儿。
结实轻盈的木骨伞，机巧精致的首饰盒。
瓢瓢碗碗。
盆盆罐罐。
处处是生活。
每天，他都问我，你幸福么？
每次，我都回答，我幸福啊。
他眼底全是笑，看见他笑，我也笑了。
我总是情不自禁的想拥抱他。
他身上的木屑香，我想闻一辈子。
父亲得知他是木匠后，大发雷霆。
粗言秽语使劲往他身上泼。
父亲变了，他以前是个优雅的人。
可是现在，他把教养丢得一干二净，好像回炉重造了一样。
而且少加了一味料。
我嗅了嗅，没有人味了。
（四）
我姓诺，我的爸爸是个木匠。
大人们都叫他诺夫，我们家是城里最穷的。
至少学校里的小朋友都这么说。
他们用的餐盘是金的，勺子是金的。
而我用的都是木头做的。
他们经常笑话我，我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
爸爸说不要在意，我也觉得没什么。
我的碗盛汤一点都不烫，汤凉的特别快。
看到他们被金勺子烫的龇牙咧嘴，我就想笑。
我的爸爸妈妈都很厉害。
爸爸手艺特别棒。
造的东西如同神作，精巧绝伦。
尤其是爸爸的木船。
造型精美，技术精湛。
抛光的表面刷着亮漆。
船身雕着奇珍异兽，天上有，地下无的。
我都没有见过。
周末出游时，我们的小船不仅结实安稳，而且如同柳叶浮在湖心，轻盈飘逸。
但没人买爸爸做的东西。
可明明比金制的实用啊，人们为什么要用不好用的东西呢？
不只是用，还疯抢、攀比。
我不明白。
我妈妈长得特别美，还经常给我讲故事。
比如“金城”的故事。
我也曾讲给我的同学，可是他们都没听过。
我问妈妈是不是编来唬我的。
她说故事就在她的心里。
每当我躺在她怀里听她讲，尽管情节有些荒诞，但她的神情总是那么认真，好像故事都是真的一样。
我每次都差点被骗。
第二章
（一）
我是最富有的王，以前是，以后是。
祖祖辈辈都是。
我的城是纯金打造的。
多亏了那个女人，不然哪来那么多金子。
挖？早就空了。
就是得知坏消息的那几天，心情烦闷出去走走，我遇见了那个女人。
她很引人注目，见我不知跪下。
押到面前，她被攥着脸，我眼前一亮。
一身粗布，却难掩丽色。
娇俏可爱，妩媚灵动，美丽而不自知。
神情不谙世事，犹不知大难临头。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宫中无人能与其争艳，她仿佛不应出现在这世上。
宛如仙子的她，让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的运气真是与生俱来。
宫中相处几日，与她夜夜耳鬓厮磨。
情动时，我知道了一个秘密。
本以为她是平凡女子，没想到她是神赐予我的金手指。
天意！
她给金城带来了希望。
她，就是这座城的希望。
利用她？
可笑。
世间无一不是利用。
我爱她，因为她利用美貌迷惑了我。
我会一直爱她，因为她利用金手指俘获了我。
她利用我保护她。
我利用她庇佑这座城。
虽然需要点牺牲。
可这有什么？
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重要的是，金子会越来越多。
(二)
村里人都很羡慕我，因为我有一份好差事。
在纯金的城，侍奉最富有的王。
月俸两锭金子。
金子啊！
在我们那很少见的。
每月回村给爸妈一锭，嘱咐他们换成银子，怕被人抢了。
看他们笑的开心，我就开心。
这是我的家，我的家人。
宫里来了新主子，美得不像人，像仙女。
王非常喜欢，每天都去看她。
后来还专为她举办“宴会”。
定期举行，像祭祀。
每当这时我们做下人的就要忙着准备。
运石头，几百筐的运。
后来用车，几百车的拉。
我们也不知道干什么用。
参加“宴会”的人不尽相同。
很多犯人被押送而来。
还有些上流人士，专家学者，皇亲国戚，官员政要……
听说还有赏赐，但每个人只能参加一次。
后来这些人都变的怪怪的。
有人传新主子会带来厄运。
大臣们纷纷上奏，王却充耳不闻。
再后来，普通人也可以参加“宴会”了。
但是没有木匠。
城里到处都是金的，木匠是最没用的。
我有幸参加过一次“宴会”。
她清秀的眉眼紧闭着，嘴里默念着什么，然后用那美丽的手指在我们头上点了点。
她嘴角是笑的，眼睛却没有。
我感觉身体有股电流通过，一阵酥麻后，心里空空的。
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不过无所谓，我领到了好多金子。
身在宫中多年，金子多的花不完。
我也开始穿金戴金了。
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开销。
每逢佳节，宫里人手总是不够。
因为有人要回家过节，甚至偷着不回来。
他们觉得少干一天是一天，而我一直留在宫里。
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回家看看。
回家？
这里就是我的家啊。
（三）
我是一只狗，那种土狗。
因为生得丑，没人肯要我。
还好遇到了前主人。
他是一个有爱心的人。
从此我有了家。
一切都从那笔金子开始。
我的新室友是个大家伙。
抢我的饭，睡我的窝。
我可以忍，我不会离开。
他每天牵着它出门。
也许带我出去会觉得丢脸吧。
既然出不去，我就把家看好。
我是狗，我忠诚。
那次，他十分生气。
因为他的金子不见了。
在室友的努力下，他怀疑是我的错。
眼睛湿漉漉的，我望着他，没有叫。
这么多年，我以为会信我。
可是他一把扯掉我的项圈，把我赤条条赶了出来。什么都没留下。
我披着落叶在墙角，瑟瑟发抖。
这是以前。
现在，我住在皇宫里。
一个如仙女般的人把我捡了回来。
她长得很美，但并不受宠。
她常说，她只是个工具。
王爱的不是她，是她身上的那点本事。
她口中“最没用的本事”。
王命令她除了每天的“赴宴”之外，什么都不用做。
是的，每天。
每次从“宴会”回来，她脸色都会暗一分，仿佛耗尽了什么。
我努力的耍宝，使劲逗她开心。
她会笑着拍拍我说，还好有你陪我。
那当然，我怎么可能不陪着你？
在我被抛弃时，是你给我温暖。
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今早天有点阴。
仙女照例参宴。
我趴在门口等她回来，心里琢磨着逗她的新花样。
远见几个仆人匆匆赶来，像天边的乌云，黑漆漆的压过来。
他们用袋子把我套了起来，我拼命挣扎，撕咬，嚎叫。
可无济于事。
他们把我弄昏了。
昏迷之际我好像听到他们说：
品质越好，金子越纯，狗也一样。
夜晚，雷雨交加。
我睁开眼，面前的人美的好似仙女。
闪电照亮了她的脸。
可她却泪眼婆娑，堆满了痛苦与愤懑。
她把我抱到腿上，嘴唇苍白无血色。
连你也不放过！
连你也不放过！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太饿了。
她抱我太紧，我咬了她一口才脱身。
我得去找吃的。
谁给我吃的我就跟谁走。
第三章
（一）
我再也没有见过它。
我唯一的伙伴。
心灰意冷时我把它捡了回来。
没有它，我恐怕很难捱过这些日子。
当我发现它不见时，我就预感到那天终究是要来了。
我一直选择漠视。
但它陌生的眼神，锋利的牙齿，好似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座城，脏了。
某天一睁眼，我就在这座城里了。
好似为了寻找什么答案而来。
我一无所有。
记忆里，我曾是个惩恶扬善的行刑人。
我冷，我饿，我痛苦。
但是我甘之如饴。
这一路总担心有人来阻拦我，比如他。
还好没有。
我离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近。
这饥寒交迫的真实，多么来之不易。
那天我看见一个男人。
一身华服，侍从众多，非富即贵。
立在满地跪着的人群中，我从未这样显眼过。
我有些手足无措。
毕竟我长相平平，又不修边幅的，难以像别人所谓的靠美貌俘获人心。
记得他们说过。
我的脸配不起那“尊贵”的身份。
我的品行撑不起那“高贵”的地位。
这都不重要。
我在意的是别的东西。
我被押到马车前。
眼前是一张俊美又不失威严的脸。
周身的士兵剑拔弩张，随时可以将我生吞活剥。
但他却笑了。
牵起我的手，拉我上了金色的马车。
我靠在他怀里。
他一手揽着我，一手给我披上了金丝制的衣裳。
印象中，没有人对我这样笑，也没有人对我这样好。
平白无故，不求回报的好。
这份温暖与幸福也许正是我一直寻找的。
我爱上了一个王。
如果那里是人间，那么这里是天堂。
那里没有爱，没有感情。
这里有。
他也爱我。
我可以献上我的一切。
我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对他来说，这也许是一件好事。
我只是想帮他。
不论缘由，不计代价。
祭品是经过他挑选的，他答应过我。
看着那一双双空洞的眼，我面无表情。
我以前也是这样。
我本以为以后也会这样。
这般铁石心肠的我被冠以“灾星”的骂名。
但他仍和我站在一起。
看，他是爱我的。
那些金子的价值远超其本身。
因为它们去除了恶，凝结了善。
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但我错了。
我不怕，他不来找我，不来陪我，不说爱我。
但我怕，他不再适度，不再仁慈，不再向善。
他痴迷于金子，执着于纯度。
他，无所顾及。
这里的人和那里的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看着祭品的眼中再无光彩，我无法保持镇定。
对人来说，这个秘密是罪恶的。
在这里，我，是罪恶的。
他爱的从来不是我，只是我身上这点本事。
最没用的本事。
人啊！
无穷无尽的贪婪。
起初是有罪之人。
接着是栋梁将相。
后来就是无辜的普通人。
他们是祭品，而我是工具
我被不知节制的使用着。
这座城里的人被残忍的消耗着。
现在轮到了它。
没想到这么的快。
回到寝宫，看见它无精打采的趴着。
我去抱它，它居然咬了我一口。
看来时间到了。
不能再等了。
我依旧是一个行刑人。
惩罚罪恶的行刑人。
只不过这次，我将是最后被处刑的人。
这座城，将会焕然一新。
（二）
雨下大了。
三天三夜。
势头仍没有消减的迹象。
仿佛老天预先在为这座城而恸哭。
城中断水断粮。
积水甚是可观。
监牢，是最先变成地狱的地方。
这里地势最低，雨水在这里肆流成河。
看守们早已各奔东西，却没有留下钥匙。
发臭的雨水，老鼠的骨头。
溃烂的肉体，饥饿的灵魂。
为了活下去，蚕食别人，蚕食自己。
不论杀人犯，还是偷盗者，别无二致。
他们心中原有善，只是他们的善良已用来造就这座金色的地狱。
王有令。
命专家学者，勘测气象水量，制定应急措施。
不料这些能人巧匠仿佛江郎才尽。
计划始终无果，没有回音。
王有令。
命皇亲贵族，树立皇室威信，团结一致救灾。
然而他们表示，只能捐出点银子，其余爱莫能助。
许多人早已连夜离开。
王有令。
命各地官员，迅速疏导雨水，及时汇报进度。
然而见效甚微，臣子早已所剩无几。
寥寥想推行命令，可眼前早已面目全非。
千头万绪。
无从下手。
雨下的更大了，积水变成了洪水。
无根的金花金草轻易的被冲走。
洪流撒欢儿的跑过条条黄金路。
它看着那些人。
在如镜子般的金路面上打滑而被冲走的人。
一压就弯的金枝也勾不住那掉进洪流里的人。
走吧！走吧！
我带你们，离开这地狱。
此时的城已不似往日般耀眼。
天幕如同黑布笼罩了整个上空。
雨水造成了短路。
没有了电，水中的金子与黑铁无异。
整个城市冰冷至极。
仿佛休克了。
如同人心。
船坊里好像还有些亮光。
那里泊了几艘船。
人们争先恐后的往上爬。
男人先上，妇人孩子被甩在了后面。
上船的怀里还抱着金子，所以没有太多空间容纳其他的可怜虫。
只剩命和金子。
不，也许只剩金子。
你看。
满载的船入了水，却没有浮起来。
金子怎么会浮起来？
夜色下，呼喊与哀嚎并没有持续多久。
放眼望去，水面上已看不见任何东西。
金锅里的沸水，平静了。
这已不是人间。
一切结束了。
悲惨仿佛只是幻像。
黑色的水面没有一丝波澜。
它犹如一个名为“贪婪”的黑洞。
将往日的瑰丽与繁华尽数吸走。
沉寂于水下。
所有。
万千生灵。
和金子一起。
（三）
整个皇宫浸在水里。
他们逃走之前给我点了三根蜡。
其实没必要的。
我的心里早已死灰一片。
或许她们也只是觉得我命不久矣。
就当给我上香了。
水面倒映着烛光，这屋子竟然比往日更温馨些。
王没有来找我。
这最后的最后也没有出现。
子不孝，狗不忠，人不善，仆不诚。
这就是他的城。
他亲手造就了它，亲手毁灭了它。
金子没有错，错的是他。
他和他的城，一起毁灭好了。
别人都说我好命。
因为我爱上了王。
恰巧他也爱我。
他给了我别人羡艳的一切。
却唯独没给我爱。
而我只是个渴望被爱的普通女人。
这一世，我没过好。
我的爱情只是我以为。
太掉以轻心，太容易相信。
盲目的付出，换不来爱情。
天真啊！
不懂人，不懂爱，不懂自己。
但不后悔。
看着天，流着泪，也会笑着问：
你们爱过么？
你，爱过么？
我爱过了。
失败了。
但我已看清心之所向，也算没白白走这一趟。
下辈子，我想每天都活在爱里。
一所冬暖夏凉的房子。
一个天真善良的女儿。
还有心灵手巧的他。
早上一个吻别，晚上一口热饭。
我要的爱，善良，宽容。
他给的爱，踏实，真诚。
平平淡淡，细水长流。
足够了。
恍惚间，门那浮现一叶木舟，缓缓向我飘来。
也许是个有船的木匠。
这座城里也只有木匠没被荼毒。
突然有种安全感是为什么。
烛光下水波涌动，小舟好似盛着星光。
船头立着一抹挺拔的身影。
他手中无舵，却可以轻轻驶来。
船身雕着奇珍异兽，好像在哪里见过。
近了些，面容也似曾相识。
我有一种预感。
他的船满载着生活的精彩。
我想跳上他的船，和他一起走。
可是这场雨耗尽了我。
双眼渐渐阖上，个中已没了光泽。
他越来越近，向我伸出了手。
手中张开的幸福，我却已无力回握。
但我的心感受到了，是他来了。
为爱而来。
为我而来。
第四章
（一）
“后来呢？”
“她死了么？”
“来的人又是谁？”
“这真的是一千年前的金城么？”
孩子的问题将她从故事中唤醒。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讲了这么久。
“故事只是故事，如何理解，因人而异。”
“宝贝儿你觉得呢？”
“我觉得……”
小姑娘咧嘴笑笑，露出两颗门牙。
“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总觉得跟现在的金城有点像。”
“还有那些变了的人。”
“姥爷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觉中，她也想起了她的父亲。
还有捡走伞的人和身边的那些邻居。
“妈妈，你说我们的城也会被淹么？”
“也许吧”，她若有所思。
“可能只是时候未到。”
“那怎么办？我们要被淹死了……”
小姑娘的眼圈瞬间红了。
“怎么会呢？我们有船呀。”
“对呀！我们有船！”
孩子就是孩子，小姑娘脸上立马多云转晴。
“我们可以救很多人！”
“爸爸是厉害的木匠！”
“爸爸是救世主！”
（二）
点石成金在我们这里是一种刑罚。
触犯天规的神仙会被剥夺神格。
被神格淬染的石头就会变成金子。
神仙没有了神格就什么都没有了。
人没有了人性，如同行尸走肉。
只要经过淬炼，就只剩罪恶的皮囊。
炼金之术是黑暗，冰冷，残酷的。
她，掌管着炼金之术。
做好神仙并非易事。
注意到她也绝非偶然。
神仙理智、冷静、内敛，果断。
她却感性、冲动、张扬、迟疑。
在这天上实属异类。
我曾经请示过父亲。
炼金之术应当易主，她不合适。
而父亲却对我的建议置若罔闻。
转眼已过万年九百有余。
我到了而立之年。
继承神位事不宜迟，而立业必先成家。
我见到了命定妻子。
居然是她。
原来掌管炼金之术是对她的考验。
我的母亲也曾当其职。
母亲说：
毁掉一个神仙的权利是巨大的。
亲眼目睹，亲手去做。
即是折磨，也是诱惑。
手握黑色权杖这么多年，不忘初心，实属难得。
众神之神的妻子。
先是妻子，再是神。
手握大权，却更要忘记自己神的身份。
天上能者数不胜数，如她这般却寥寥。
你不是一直觉得孤单么？
她会陪着你。
因为权利在她眼中不值一提。
她很适合你。
至于她眼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你可以亲自问个明白。
我不能理解。
但母亲之命不得违。
我试着去接近她。
她不但没什么朋友，而且所受非议颇多。
我就听到过很多次。
有说她其貌不扬，其他神仙皆出其右。
有说她品行不端，难以表率各路神明。
有说她不务正业，不好好掌管炼金之狱，却天天吵着要寻找幸福。
幸福？
她身为神仙。
掌管炼金之术。
马上会成为天殿里的至高无上。
她现在不幸福？
我很好奇。
这天，看到一群仙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我走了过去。
他们瞬时作恭敬状匆忙散去。
她看着我，笑了，眼睛弯弯的。
顿时，我心里有些痒。
她说，你来了，他们就不敢对我怎样了。
心想她还真是直率。
我说，只要你一直陪着我，你就可以对他们怎样。
她摇摇头。
“给我一个理由，一直陪着你的理由。”
我思忖片刻，答道：
“我们很般配。”
她又笑了，但这次眼睛却圆圆的，很认真。
她说：“我以为，两人在一起只会因为爱情。”
爱情？
人才有爱情，这里怎么会有爱情？
未等我反驳，她接着道：
“况且，我看不出我们哪里般配。”
那天之后，我一直在想她的话。
等我再去找她，发现她已不在天殿。
我焦急的寻找，在人间的入口等到了她。
她说要去人间走一趟，寻找人类的爱情。
我是震惊的，但我没有阻拦。
我也想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
只是我没有这般勇气。
离登基还有几天。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好，我等你。
本以为只是等几天。
没想到竟等了十几年。
她走后我才知道，这一走也许就不会回来了。
神仙到人间久了，记忆会渐渐消失，越来越像人。
如果在人间生老病死，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来，只能等转世。
母亲说，如果她去玩几天就回来，还好。
如果她真的找到她想要的，你如何是好？
她，真的找到了。
我看着她与他相遇、相恋、相守。
我是痛苦的。
登基之日我没有出现。
母亲帮我挑选了一个仙子。
天殿上下都觉得甚是般配。
除了我。
他们不知道。
我要的不是“般配”。
我要的是她。
幸运的是，她的爱情不是那么完美。
也许我不该这样高兴。
但是她过得不好也许就会回来。
我天天盼着，盼着。
盼来的却是毁灭。
她恨他，恨这座城，她毁灭了它。
可是她也毁灭了自己。
她是这样执拗，眼里揉不进沙子。
我还是晚了一步。
当我把她抱在怀里，她已经永远闭上了眼。
她的面容憔悴，不似当初那样充满生机。
这就是你要的爱情么？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可是到死，她也没有认出我。
看来是真的把我忘了。
我带她回到了天殿。
父亲摇头，母亲也摇头。
父亲说：
我佩服你放弃登基的勇气。
你愿意去人间陪她，可以。
但是她不会记得你，不会想起你。
她不再有神力，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能知晓我们的存在。
我会告诉你她的去处，也会告诉你她生前所愿。
那座城的人生来贪婪，崇拜金子。
木匠世代抬不起头。
你就去那里做一个木匠。
做一个遭受鄙视，品尝疾苦卑微的神。
不管你被如何对待，都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
神爱世人，直到永远。
母亲不舍得望着我，她的眼光有些期盼。
可我，早已想好。
（三）
我在她家对面住下了。
不出几天，就听见她的第一声哭喊。
我变着样貌搬着家，始终离她不远。
没有她的日子里，我就做工，磨练手艺。
我是神，我有无穷无尽的生命。
我是人，我只能靠自己的双手。
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
她想要的房子，她想要的生活。
不管是这辈子的，下辈子的，还是下下辈子的。
十八年了。
她也终于长成了我印象里的她。
还是当初天真活泼的样子。
还怀着那颗赤诚纯净的心。
在这利欲横流的城里。
虽生来富贵，也没有娇生惯养，飞扬跋扈。
这就是我想要的她。
房子早已建好，只是缺少女主人。
那天，下着大雨。
我看见她撑着金伞，有点费力。
不出所料，她毫不犹豫的把伞扔掉。
就那么淋着雨小跑。
她，还是老样子。
我走了过去，给她撑起一把木伞。
我做了很久的伞，上面还有她喜欢的那只小狗。
她吃了一惊，眼睛里稍有防备。
但我心底一片赤诚。
她不认识我，不记得我。
但作为神也是好的。
无尽的生命，我可以生生世世的追求她。
我相信，终有一天，她会爱上我。
因为历尽千辛的她，不会忘记爱情。
这次，她是我的。
这次，是我们的爱情。
“小姐。”
“这伞借给你，别忘了还。”
“我是这城里唯一的木匠，很好找。”
“对了，我叫诺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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