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杀》
文/狗血桃花
1.搞事
“李白，史载唐时浪人，后人称诗仙，入世不得志，又放荡不羁，桀骜不驯，一生佳句数不胜数，”
教室里年轻的教授对着低下一干埋头苦玩的学生侃侃而谈。
虽然看在眼里，但教授完全没有要管的意思。只是自顾讲着。
“诗风如其人飘逸洒脱，却是以精准夸象之征著称，其中描写刺客这一特殊职业用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几句尤引人浮想翩翩……”
听到这里，谁的手机掉在地上，轰隆一声，一个人影飞了起来，撞翻了前后几张桌椅，急急冲向讲台。
同时三楼窗外悬空的一双眼也死死射向讲台。
面前站着个双眼大睁，瞳孔涣散，嘴角咧开，歪头微笑的学生，两只手分别还钳制住了自己一边肩膀和脖子。
教授，懵了，然后，晕了。
等教授醒来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眼睛可以看到很高的地方有点点星光洒下来，亮度很弱，不足以看清周围，但他确定这地方没来过，却直觉这地方莫名熟悉。
适应黑暗后，听觉就变得明显起来，从刚才就有东西嗡嗡响不停，和蚊子很像，但不是一只，很多，而且就在他耳边。
可伸手去赶，却连手指都动作不了，不仅手指！除了意识清醒，眼睛睁的开，身体其他部位几乎都没有知觉！
这时候，一滴水重重砸到脸上，头皮同时恢复直觉的瞬间，就感到整个头湿漉漉像被用水浇过，而那滴水像有生命一样，不受重力影响，慢慢游到了嘴唇上，那种触觉就像一条小蛇冰冷地匍匐在皮肤上，让人不断头皮发麻。
这到底哪个不知死活的搞事情？！！
一阵阵惊恐难以克服，心里大骂一句壮胆才稍稍平静下来。
惊恐之余，从嘴唇上那滴水突然散发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刺激着钻进鼻腔。
这什么东西？！是血滴？！！！
可脑子没有多余思考时间就疼起来。
那血腥有毒，气味似乎通过鼻腔能渗入大脑，从而紊乱思维和记忆。
很快头疼地要爆炸，眼泪无声不止，湿了满脸。
“天要亡我！”
“我堂堂一朝之主，不想落得如此境地！”
谁，你到底是谁？！
“也罢，成王败寇！”
“你！到底要做什么！”
一幕幕，一句句，针扎一样冲进脑子。
“刺客，当以斩除昏庸奸佞为荣！”
这，又是谁？
再次醒来，头虽然不痛了，但身体依然不能动，迷迷糊糊睁开眼，应该是到了白天。
正上方的星光消失不见，太阳光直直射进来，却照不到他身上，就像，完全被隔绝了一样。
研究半天没什么发现转过了目光。
可当转移目光后，看到的却让他难以承受。
他躺在一口棺材里，胸口直直插着一把剑。看到胸口被血染红的衣服，立即用力呼吸几下，才极其疲惫闭上眼睛，放松下来。
他变成怪物了？！
他变成怪物了。
到底是谁在开玩笑，搞事情搞到这种地步是不是太过分了。
2.诡异
虽然从小在农村长大，但杨盲一直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不信奉任何宗教。
杨肓也是个教授，主要做古代文学研究和唐诗词教学。
在A市T大任教时间不长不短刚刚一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但现在，他时时看人，都不由会联想到一点神神鬼鬼。
因为身边突然和谐起来的气氛，让他不由疑神疑鬼。
“杨老师，去吃饭吗？”
“对啊，杨老师，今天有你爱吃的炒肉。”
“啊，我不饿，你们去吧。”
类似于这样的对话，以前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杨盲的日常里，毕竟一个以溜须拍马在办公室出名的教授，有谁会真心相待。
可自从那件事之后，似乎所有人都掏心掏肺地对他好，都认识他，都想靠近他，都成了他的好同事，好同学。
还是说，在那以前的自己才是假的自己，他并不是那种势力鬼，现在的才是真实的？
“行，那杨老师要吃什么，我们给你带回来。”
不对！
他清楚记得看到自己变成了胸口插着剑也能呼吸的怪物，然后一睁眼就回到了学校里，安然无恙躺在床上，要不是胸口隐隐的疼痛和淡淡的疤痕，他绝对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这不由让他想起小时候坐在门墩听过老人们讲过的怪事。
据说，村子有一个禁地，只要在那个地方呆过的人，都会变成怪物，而且会吸引来其他和他一样的怪物，那些怪物可以迷惑人心，然后占据人的身体，最后慢慢变成人，直到躯壳死去，再去找下一个合适的躯壳。
“杨老师？杨老师？想什么呢？你的饭，趁热吃。”
“啊，好，谢谢，我先去倒点水。”
起身正好撞到对面人的身上，一个趔趄，上身不稳，剩下半杯冷水的杯子打翻在地，对面同事的胸前湿了一片，杨盲急忙去擦，手掌贴到胸膛的一刻猛地白了脸。
没有心跳。
杨盲被心里这个声音吓的呆在原地，哆嗦着抬头开口。
“张凌，你死了吗？”
“啊？”
“你没有心跳。”
“啊？哈哈哈。”
杨盲看着他越笑越厉害，几乎以为他要疯了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噤了声，只微笑着看杨盲。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心跳？你不是也没有吗？”
3.觉醒
那句话，惊雷一样在杨盲脑中炸开，他颤着手摸向自己的胸口，没有，没有起伏，没有心跳。
可他分明感觉到那里的伤口隐隐作痛，不可能。
他一定被催眠了，有人控制他的大脑和感官。
闭眼用力咬了舌尖一口，痛感很强烈，睁眼还站在原地。
杨盲慌了，却不敢动作，双脚钉在地上，逃跑都做不到。
心脏都没有了，为什么还会感到害怕，他真的成了怪物了。
此时身后的声音恭敬响起。
“又一百年过去了，王终于找到了。”
张凌也再不微笑，一挥手，换上了一身怪异的装束，半现不古，来回走了几步，背对着杨盲开口。
“只要你的心脏里流满我的血，傀儡就将统治这个地方，而你，将成为我最优秀的傀儡师，帮我完成千年大业，一统天下。”
说完再一挥手，却到了田径场主席台上。
抬头一看，操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个个低头耷肩，看不到表情。
杨盲一时云里雾里，不知道张凌把他带到这里要做什么。
转头看了他一眼，张凌冲他又是一个微笑，然后腾空而起，伸出右手，随他食指向上一指，低下的人齐齐抬头仰面向天，依然耷拉着肩膀，就那么直直跪了下来。
那场面活像祭拜神明一样，杨盲已经震的说不出话。
“张凌，你到底要干什么？不，你到底是什么？”
“我的盲眼画师，你果然忘的一干二净。那就让我再帮你一次。”
张凌一挥手，杨盲的头又膨胀开来，和那天一样的场景又出现在眼前，胸口的那把剑又出现了。
又一幕幕刺进记忆里。
“此子虽天生盲眼，却长着七窍玲珑心，若一生修身养性，便可顺遂安乐，否则，祸福难料。”
“母亲，我眼盲心不盲，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母亲，我错了，从今日起，我要报复，我要搅得这天下大乱，让他后悔当初！”
“你的心头血有奇用，能给人力量，也能迷惑人心。但只能……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你个盲眼画师也想做刺客？”
“不，我不做刺客，我来帮你背后之人完成大业。”
“我只画人，画出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他们能活过来，由我控制，十步一杀，他们将成为你刺杀那人的武器。”
“你！杨盲，到底要做什么！”
“刺客，当以斩除昏庸奸佞为荣！大哥，这话你当年教与我可想过会有今日？”
“大哥，你无情，休怪我无意，若你当初能对我不那么好，或后来不让我知道真相，我也许会就让你这么利用下去，可你还是让我知道了，但你不知，我心头血所浸傀儡只能为我控，十步一杀今日注定要败在你自己的大意上。”
“天要亡我！”
“我堂堂一朝之主，不想落得如此境地！”
“杨盲，成王败寇，可我从不曾想会是你！”
“虚情假意，受死吧！”
清醒过来也只是十几分钟的事，杨盲看着自己胸口的剑，不知什么情绪爬上了眼睛，就那么自然而然伸手握住剑柄，并不费力拔出了剑身。
长嘘口气:“一杀，扶我起来。”
4.九死一生
撑着剑身坐起，杨盲拢了拢身上的西装外套，目不斜视问话。
“只剩你？”
“只剩下我，其他人这千百年来陆续换生失败。”
“也好，你退下吧，今后不必再听命于我。”
“主人？”
“走吧。”
“可……我的誓言还未替您完成。”
未完成？
杨盲心中一转，想站起身，奈何头晕脑胀，身子一晃，抓紧棺材边才没又倒下去。
好一会儿，好不容易稳了身形才对身边人开口。
“你们的使命千年前便已完成，早可以安息，与平川王之间恩怨我自会斡旋，先帮我出来。”
“是”
一杀将杨盲抱出棺材，放在石洞祭坛石凳上坐下后，默默隐入黑暗。
杨盲坐在石凳上还是头晕眼花，仰头靠着身后的石碑，迷迷糊糊看到刚才空荡荡的棺材上方正弱弱闪着红光。
“这祭坛，是专为你而建。”
张凌年轻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你看，千百年过去了你的心还在，没了它，就没有现在的你我。”
“杨永，人死便该入土为安。”
“入土为安？你怎能安息？你利用我除掉杨弘，却将皇位传给他的子嗣！我怎甘心！我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一统天下！”
利用？！杨盲被这词语刺到，梗起脖子反唇相讥。
“利用？杨永，我和你不同！”
“画十杀之初是为助你不错，可十杀不仅是工具，他们是我心头血所化，当朝群臣所作所为我都看在心里，死在十杀手下的非奸即佞，你不会不知。那你如何以为十杀会完全为你所用？”
“我如何作为？我作为不过为了天下，杨弘昏庸暴戾，民不聊生，我不狠心如何解救天下于水火？！”
“哼！你如此冠冕堂皇，自欺欺人，却原来还是个傻子。我记得我早提醒过你，我平生一恨背信弃义，二恨利用他人。你那天真烂漫的异母胞弟可能到死都不会明白，他的大哥为什么突然间抛弃了他。”
“杨盲，那是我的家事，轮不到你管！”
“你这激动的样子，看来也不是没后悔，可事情做下了可没有后悔的机会，你这样残忍，和杨弘又有何区别？”
吊着一口气说完，杨盲已经气喘吁吁，心里却是重重的疲倦。
远久的恩怨本该早随死亡一样深埋地下，可一时之间声声质问竟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已是弱不堪听。
“平川王，我为了当年执念，造了十杀，本以为了了残念就可以同他们一起烟消云散，没想你竟执迷不悟，不惜自己生命，千方百计将我和他们换生，只为了你虚伪至极的执念，时至今日，你竟还不懂放过自己。”
“住嘴！”
“且自你醒来至今，可有看过现在是什么世道？万人之上的世道已经过去了，人人都有自己的权利，人人都能过的开心快乐，这是你一人当权做不到的，所以我不会破坏这样的世道，你，也休想！”
“杨盲！”
张凌一把轻易拽起虚软的杨盲，瞪红了眼。
“你休要再说些我不懂的话！你只要呆在这里，等我的血流满你的心脏。”
杨盲软软倚在棺材边，手摸到歪在里面的剑柄，用力向前。
“你，妄想！”
5.十步一杀
杨盲画完十杀是在见过平川王三日之后。
茶馆的小厮每日都会来送些茶水点心，好奇之下撇过一两眼。
这画师分明是个瞎子却真的描出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黑衣人，虽然每个黑衣人都不画眼睛，可真无奇不有。
当小厮隔日再去送点心时，除了桌上的碎银，已经不见人影。
几日后，给权贵富贾家中送菜的贩子传了消息，平川王府来了个新客，住在角落偏僻的一间房，没有仆役婢女，更不用护卫看守。
外人看来像是个不受宠的，但听王府厨子说，那人不仅是个瞎子，还一顿要吃掉十来人的饭菜，说不受宠都是假的，这样的人，整天不问世事不说，还吃得了这么多，平川王却从不问，听说，是平川王请来的能人，刺客！
像应了那厨子的话，不久，坊间便流传出当朝丞相被刺死的消息，有流言传那刺客是个红眼怪物，动作诡异，像木偶戏里的傀儡，但所到之处势不可挡，十步一杀，没人敌的过，又传那丞相死的活该，府中金银财宝多的晃眼，强抢民女，原是个大贪臣。
自那以后，又出了几次这样的事，关于那红眼怪物的传闻也愈发多了起来，有人说是江湖侠士，有人说是天神下凡，种种，但大都是称赞。
杨盲又一次又一次画下一幅幅人像，十杀一次又一次完成任务，从未失手，可杨盲却发现，起初单薄苍白的黑衣人似乎越来越不一样。
一杀越来越沉默，四杀越来越狡猾，五杀越来越心慈手软……他们都越来越像人，越来越像杨盲自己的某一面，而他自己却越来越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和情绪。
这让他不得不回忆起老道当初的欲言又止，原来，代价竟然是这样，又想到偷偷被自己救下的平川王胞弟，杨盲心里酝酿已久的谋划只得尽快进行。
再后来，杨盲成功手刃杨宏，传位给其庶子临。
最终，十步一杀就像一个传说随着杨盲的死，慢慢消失在民间。
恰巧，到唐时一个浪人游历山水从一个红眼独居的老翁那里听到这个传说，兴之所至，江边对饮，酣饮之时做诗一首，才有“十步一杀人”一说。
再到千百年后，一个有缘人，再次在课堂上念起这首诗。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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