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母亲,走路地步子迈得愈发小了。作为她的儿子,迫于生计,故乡到成了我客居的地方。每次回到家,不能一日不见母亲。如果迟一会,母亲则电话过来,我也就慌乱地放下手中的事,匆匆地由D区赶向A区。
等我到时,母亲早已烧好水,上午茶是她的习惯;儿女们忙的没有时间坐下来,能够陪伴的也就这壶茶了。我喜欢坐在这样的光阴里,听母亲说一些陈年旧事。
母亲讲的远房表嫂,写进了我的小说《风中那一片落叶》。这个表嫂先前与我家几乎是不搭话的,自她跟表哥闯关东回来,直到表哥去世;当她环顾左右再无亲近可语的人,遇到回老家上香的母亲,忽觉母亲是她的主心骨。瞅个机会,向母亲诉说了她在村里地遭遇。那时她真的是很悲凉;寡妇人家,如一面照妖镜,现了色狼的原型。母亲说:“有合适的就‘走’吧,别委屈自己,找个活路。”
童年的我,也常见她两口子一起在村路上拧绳子,只是后来我离开这个村庄,也就鲜有相闻了。写下关于她的小说,是表达我对村里几个不道德人得愤怒。让我如何再尊重他们,唯有相见一鄙视。使我欣慰的是,嫁给生活的她,最终也嫁给了爱情。母亲说:“她跟着老头享福了。”
有时母亲也感叹人心不古;那天母亲说起一哥,母亲说:“一哥养父死了。这孩子也太狼心,忘了谁把他养大,谁让他接班,谁给他盖房给他娶媳妇。”不单是母亲谴责一哥,所有了解此事的人,几乎都认为错在一哥。
母亲说,李家把一哥养大接班,且给予娶妻。一哥还是与李家恩断义绝,直到老李去世再不相认。每次回张家,一哥总是刻意避开必经的李家大门,绕道而往。能给予老李慰藉的是,老李退休单位得知此事后,非常同情老李地付出,把一哥调走,破例给土蛋在此安排了工作。这对李家来说,拌了个跟斗,捡了个元宝。
我在小说《畸爱》中,试着以当事人的情感解读一哥,之所以把小说兀自结束,是在一哥身上看到了人性本不可测得灰暗。只得把他交给读者,你可把他带回张家,也可带回李家,还可张家李家大圆满。也算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我把一哥写进小说的事说与母亲听,她当然不懂小说,只是问我,“在小说里就能变好了?”我说,“没有。”母亲说,“没良心的东西,到哪儿都好不了。”
老李作古,将来无论一哥如何忏悔,都没有回家的路。这一言也多余;不懂感恩的人,又如何生长忏悔的心。
母亲操劳了一辈子,可能习惯使然,再也停不下手脚。别墅偌大的庭院,都是有她打理,养花种菜井然有序。现在的母亲,腰弯的已经干不动重活了,只要我在家,总有帮她干不完地活。有时我会说:“娘,这地不种了!”母亲也会符合着说:“种上这块,就不种了。”似乎她说过的话转身就会忘却,然后又是,你把那块地翻一下,再种点菠菜。
只要我在院子里干活,母亲茶都不喝,搬个撑子坐在柿子树下的阴凉里,与我说着话,看我管理作物。后来我发现母亲喊我干活,不过以此为引子,混着与我多说说话罢了。要不然也不会电话我,给她扔垃圾。
每到山楂红了,母亲便吩咐把果子摘下来。这时我也要笑着问,“娘哎,山楂好吃么?”她老人家回说,“不好吃,有点酸。”是啊,我们并没有吃山楂的习惯,可母亲有让我摘山楂的习惯。于是,我边劳作边向母亲说,“摘下也没人吃,就让它在树上多好!”母亲想想说,“也是,就摘今年的,等明年让它在树上过冬。”这样的话,我是不信母亲的;如此问答,在我们娘俩间已经反复好多年了。果子熟了要采收,母亲认为生活就是这样的。
当母亲得闲养花时,已经不太懂得养花了;只是浇水施肥晒太阳。母亲喜欢草花,特别是天天开;母亲看的是花,她说有花才好看;且把一棵天天开送给妻子。妻子碍于“情面”,才把那棵不成样的叫花的草搬回了家。那草也争气,奔放如其名,天天开,天天开在阳台。
天一凉,雁声别离;我与妻子亦迁徙南方。每每想到家,想到年老的母亲,就想到阳台上的无人照看的天天开,那是母亲送给我们的。母亲来电说家里已经下雪了,今年的山楂没有摘!是夜,入梦故里,山楂依旧红在枝头,母亲在等我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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