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说,呆在一个地方久了,即便是不爱那个地方的,在离开多年后也开始想念。事实却是,还未离开便开始怀念了。第一次觉得城市名称的几字,组合在一起,竟能产生出一种温暖的意蕴来。
开往异地的所谓专车,在不曾走过的高速路上,转弯,疾行,起起伏伏,再转弯。车厢前排和善的声音,如数家珍一般,温言道出抵达时间,细细阐述日程的安排,一边和身旁即将在报社实习的女子,讨论一篇报道的手稿。对的,我讨厌离别,讨厌每一次熟悉后的陌生。
第一眼注意同来的她,是她一头长而卷的发,从脸上、肩上,披散下来,她安静地斜靠在椅子的后靠上,紧闭着眼。没有心的人才会熟睡吧,在这远离的时刻。后来的后来我问她,为何还能那样躺着,若无其事地。她说,她心里是不乐意的,了解她性格的我,知道她是真的不开心了,所以用睡觉这一个姿势,来逃避再见。是的,我在路的转角处蓦然瞧见,童真的尾巴向我做了一个鬼脸,留一串似嘲非嘲的表情给我。是呀,渐行渐远的,除了那座城市的象征物外,还逝去了,我们的青春。
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桥梁,陌生的在建高楼,更难过的,是陌生的人带着陌生的气息迈着陌生的步伐,透过车窗,我漠视着从我眼前飘过的一辆辆车,挂着陌生的车牌号。晚上,陌生的霓虹还散布着陌生的光,照见陌生人斜斜的背影。
听说,遗爱湖的栀子花都开了,中学时代也曾陶醉在栀子花香弥漫的园中。好多年了,我再没见过那样大片的栀子花。机缘巧合,单位要在遗爱湖临皋春晓景区举行活动,搭乘的车就停在东坡广场前的走廊边。
拼成图案的石路,直通广场正中的舞台。这条路让人想起电视剧中皇帝正殿外镶着龙凤呈祥的高阶。撑阳伞,在风中,在遗爱湖心的小亭,猜测当年东坡曾小憩过的那把石凳,或者木椅。
关于遗爱湖有很多传说。我是不大中意遗爱湖这个名字的,总觉得它沾染了斯人已逝后的晦暗。那刻,想起临行前一天,和友在滚烫的暑气里穿过昙华林那沉谧的小巷,在熙攘的小吃街瞪大眼睛,指着自己觊觎已久却未狠下心来吃过的东西。叫花鸡烤焦的油光,还在白皙的指尖、嘴角恣意地张扬。笑容满足在脸上。
遗爱湖十二景之一的琴岛,在阴天看不到月亮,一如那天在江边。渐次亮起来的灯光,和闪烁的霓虹,是浩荡的长江最武汉的地方。耳鬓厮磨的汉话,虽则是听不懂的,却也似有了一股让人想念的魔力。我静静把脸裸露在江面上吹过来的凉风里,感受脚背上小浪给我的亲昵。夜晚的水面,看起来比白天更加愤怒,琉璃似的波光,在相机的咔嚓声中,向着来时的方向逆腾而去,永不止息。江头江尾漫飞的衣裙,不舍着谁。
闲坐在小亭,东坡会不会越过这一塘荷花,长衫飘来。半梦里,心头迸出一首小诗:
“昨日旧梦似逢君,晨醒浑觉备懒慵。
遗爱清景隐望月,东坡徐公影无踪。
钓鱼翁旁夹岸柳,连心桥上走一通。
烟雨不识旅人趣,却将荷香满池浓。”
————甲午年荷月十七日,我且叫它《遗爱湖小游》。
是的,真正对风景的欣赏,并不是把原本陌生的异乡当成故乡放在心上,眼看着秀色可餐的另一个异乡。原来,我们曾小心翼翼,抑或是风驰电掣般经过的城市,在将要离别的时候,心便开始怀念。
常听人说,爱上一座城,不是因为城的本身,而是因为城里住着的人。我却以为,因为有了城,所以眷念的人,才有了特别的意义。所以不是我们经过某个地方,看起来更像是,那个地方,经过了我们。她包容我们初到时的埋怨,适应期的新奇,离去时的依依或是决绝,甚至承载着我们那连岁月也不能负重的沧桑。
此刻,向着我已远离的城市,托风带来她的气息。有一天我还会回去,或许不再,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而思绪里关于她的千丝万缕,也终将一层层沉淀在心底。终于,在我离开另一座城市的时候,或许那种类似的记忆再次上演。
奔走的城市越多,越容易开始眷恋,眷恋城里的人,和那人与我的情意。当天空开始飘雨,我想,我又开始想念了,因为记忆美好,总有继续闯荡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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