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的军帐里,貔恘香炉燃着白碳,炙烤着檀木,兽嘴里升起缕缕细烟,塌边矮几上,一捆捆帛书摞成小丘,宫女铜灯一烛如豆。
微弱的光晕把冯异的坐姿印出长长的黑影,那些黑影里仿佛一直回响着金戈铁马。
01.
大新王朝的颍川郡掾冯异,准备投靠昆阳之战的胜利者刘秀兄弟,这几年王莽这位谦恭的臣,坐上了皇位后,把天下的豪强地主全得罪完了,绿林、赤眉,一股而起。天要变了,鲤鱼跃龙门就在此时。
“叫胥吏来。”冯异按剑据坐。
未及,黑袍竹冠的胥吏络绎报名而入。
“我预起兵,追随刘氏,诸君谁不愿往。”冯异虎目微闭斜视。众人皆知冯异的机谋,交换眼神后皆垂首伏地,高声应诺。
带着三百县兵开父城门,迎刘秀,再奉上五城。初,刘秀并不喜冯异,他太正直了。
安营扎寨,有一伍兵太过懒散,扎的木栅栏埋土太浅。夜晚的军营行走的,只有巡营的部伍,身高七尺的冯异年仅二十五岁,刚投奔的冯异恰巧做值夜军将巡营。
他略一打量就发现了一片木桩的高矮不齐,上前一推,倒下一片,木桩边守夜的农兵栗栗发抖。
“尔等觉得这般栅栏能挡住敌军几次冲击。”冯异语气低沉。
“将军,我等错了,某愿意受罚。”带队的队首出列跪下。
“起来吧,军不可不教而诛。这次你改了就好,再有一次,定斩不饶。”
火把下,冯异脸色平静,可这平静的脸色征服了这一片的农兵,这些昨日还捏着农具的兵,感觉到了这位低级军官和那些高官大将的不同。
对于自己的部曲,冯异要求与众不同,才过五更,他的三百县兵就开始了起舞,弄戈操枪、旗号辩识、队列行止,单兵对垒。这些操练办法,史书兵家并无记载,全是冯异自家心得。
由此,冯异的一标人马格外善战,河北群雄扫荡一空之后,冯异已经因战功升为横野将军,带兵三千。几次战阵中,冯异带的军以少打多,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给刘秀很深的映像。
铫期、叔寿、段建、左隆是冯异同乡里的英杰,冯异举贤不避亲,全部推荐给了刘秀。
刘縯是刘秀的兄弟,新帝登基后,对刘秀兄弟的实力非常惧怕,找个理由,加害了他。任司隶校尉刘秀十分惧怕,闭府哭泣。
02.
冯异上门劝说:“将军百战定洛阳,而今浅水困蛟龙,若不及时脱身,恐性命不保。”
刘秀分寸已乱,“公孙兄救我。”
冯异早有预谋,“可与左丞相曹竟之子曹诩交好。”曹诩任尚书之职。
“交好又如何。”
“脱身去河北会群雄,以定霸业之基。”冯异虎目细眯,早有定策。
刘秀心中怦然,犹如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然。”
过不多久,刘秀脱困离开了洛阳。冯异一路追随,不离不弃。
更始二年,那次是个大危机,王朗起兵,才入河北不久的刘秀手中无兵,只得逃命为上。十二月的严寒,前有拦阻,后有追兵,众人还没带军粮,饥寒交迫。
冯异的脸上露出些微笑意,口中喃喃自语,“豆粥麦饭,可是救了大家一命啊。”
击破王郎、北攻天井关、取上党郡两城,南下攻取河南成皋以东十三县,归降者十余万人,河北群雄,鼠辈耳!
大战士乡,击斩武勃,冯异军直追至洛阳城下,回师后又上策刘秀称帝。
半明半暗中的冯异脸色笑容更甚,一身戎马,自己大放异彩,正是用武于河北之地。众将争功,自己独立树下,被世人称为大树将军!岂不知,天下未定,争功何用?
冯异抚摸着环首刀,嘿嘿笑出了声。
“关中啊,关中。”冯异的思绪又回到了最艰难的岁月之中。
03.
建武二年,冯异封阳夏侯。
关中残破,赤眉军因给养困难,将士多欲东归。冯异初入关中,因主将无知,邓禹贪功追击,被赤眉军挥戈反击,大败,士卒死伤逃散,溃不成军,邓禹逃奔宜阳。冯异与麾下数人弃马步行,走上回溪阪。
众人失色,欲逃回河北,冯异举刀大喝,“诸君若再退,请先斩我头颅!”
收溃卒、纠集附近豪强数万,整军复战。
冯异先以精兵伏道旁,令其身着赤眉军服装,假扮赤眉军,待追击的赤眉军疲时,伏兵尽起。赤眉军不别真假,惊惶失措,大败于崤底,余众十余万东奔宜阳,陷入重围之中,被迫投降。
冯异边战边走,攻析县、破延岑、大破程焉,入关平定关中。百姓心中归服,称他为“咸阳王。”
何为忠义?
独坐军帐里的冯异面色平静,诸将私上奏章给刘秀,谓自己势力巨大,独断专行,有不臣之心。却不知,一斤黄金只能换到五升豆子的关中,不独断如何平。
忠义不是嘴上说说,建武六年春天,自己主动到京朝帝,不轨之心岂能如此。
帝刘秀道:“仓卒困筝时无蒌亭送我的豆粥,滹沱河送我的麦饭,深情厚意很久没有报答。”
冯异回:“我听说管仲曾对齐桓公说过,‘愿君王不要忘了射钩的事,我也不要忘了槛车的事。’齐国赖此而强。我今也愿皇上莫忘了河北的灾难,我也不会忘了你赦我于巾车的恩德。”
平息了流言的自己又回到了关中,这关中为何总是有那么多的人要称王呢?
夜色无边,军帐中隐约听闻远处更鼔,肃杀严渗。
刘秀因派遣的将领在陇右被隗嚣打败,自己又对阵上了隗嚣,关中初定,又要征讨陇右,岂不知自己也有疲惫的一天啊。
还记得初战隗嚣时,将领们畏惧敌人势力强,要求避战,还是自己奋起。
“其强我弱,原本就不利与我等,诸君若还不敢迎敌,此战必败,汝等信我,听我号令,我要隗嚣军来得去不得。”正是自己借着昔日威望,压服众将。敌来,冯异乘敌不意,骤然击鼓建旗杀出,敌军惊慌错乱奔走,又督军追击数十里,大破。
建武九年,征虏将军兼任天水太守的自己已经杀到了北地。而今到了建武十年,又要与诸将攻落门了。
一声戎马,一生戎马,这戎马何时是个头呢?
冯异的半身已经僵了,他知道自己快要去了,耳边的战阵杀伐之声渐去,故土幼时的风光乍现,颍川河畔的歌声回响在他最后的思绪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落门尚未攻下,冯异便病死于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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