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小山村

作者: 春暖花开_1f3f | 来源:发表于2019-05-10 09:48 被阅读0次

    客车在蜿蜒曲折的乡村公路上行驶,透过车窗,可以看见处处是茂密的柏树,还有树叶黄中透着微红的青冈树,树脚下全是凋谢了的干透的树叶,这两种树是川西南最常见的两种树。冬天的景象,色调以枯黄为主。

    十多年没有回家,老家会是什么样?从一路上公路两旁的成色较新的农舍,可以略知一些,这些年农村变化很大。

    在外面漂泊,一晃十多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客车到了乡镇。虽然街上变化很大,但也能依稀找到从前的影子。从街上到我们家还有两里路。

    路不是以前的羊肠小道了,代替的是水泥路,乡村公路一直修到家门口。老家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有十来户人家。

    父亲见了我很激动,一个劲催母亲去做饭。父母都比以前老了许多。父亲的背驼了,快成九十度了,母亲的头发白了,身形消瘦了。心里,鼻子里,我觉得酸酸的。

    这些年在外面混得不好,没找到钱,无法让他们过上体面的生活,内心自然愧疚。母亲的记性远不如以前好了,刚说过的话,一会儿就忘了。父亲的头脑清晰,他知道我在外面混得不好,没有过多问我的事情。

    院子里很冷清,不像小的时候,谁家来了人,一会儿就有小孩跑过来,有时大人也过来打声招呼。母亲告诉我隔壁的王大爷和肖大妈都过世了,长一辈的已经走了好几位,小一辈的都在县城买了房子,进城去住了。

    怅然若失,他们鲜活身影浮现在我眼前。肖大妈年轻时肯定是个大美女,因为她老了的时候都那么有气质。

    小时候,父亲脾气不好,经常打我们,肖大妈经常来劝父亲,叫他不要打我们。印象最深的一次,附近一个生产队放电影,我带上弟弟,没有经过父亲允许就偷偷跑去看。

    那个时候,没有电视,看电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一个地方放电影,当然是露天电影周围的人就从四面八方赶来看。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放的是《儿子、孙子、种子》,是陈佩斯、刘晓庆主演的。另一部是《红湖赤卫队》。电影完后,人们散去的场面很壮观,火把、手电、人声朝各个方向流动。

    看完回来可惨了!父亲叫我们跪下,回头去找树条抽我们。趁父亲进厨房的时候,我和弟弟马上站起来,跑出去藏在邻居家的柴堆后面。父亲出来找不见我们,又是漆黑的夜晚,也慌了,叫全家出来找。

    肖大妈知道后出来了,劝父亲,小孩子看个电影有个什么,并让父亲保证我们回来后不再打我们。

    他们说的话我和弟弟听得一清二楚,知趣地从柴堆后面出来。那天晚饭吃的是汤圆,父母和肖大妈在外面聊天,我和弟弟进厨房吃饭,我们两个把一家人的饭都吃完了。父母聊完天,进来吃饭,一看什么都没有,气的直跺脚。

    王大爷是肖大妈的老公,精神特别好,尤其是走路特快,他从你身边走过,会有一股风的感觉,人送外号“铁脚板”。

    王大爷有早起上毛厕的习惯,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他就拿着收音机,放着川剧,从上面那套房子到下面房子的毛厕,如果我在家,他就会把我叫醒,我就住在他下面这间房的隔壁。

    他的孙子屁娃小我几岁,整个童年我们一起度过。我们小时候,没有现在小孩这么多玩具,打扑克,抓五子,打波,煽烟牌,我们就玩这些。小男孩都喜欢枪,为了做一把手枪,我们把生产队的猪圈板偷了,用锯子自己做手枪。

    这些都成为历史了。他们的后人都在新疆,他们的房子卖给我们了。

    吃饭还是在堂屋里吃,桌子还是几十年前的实木桌子,只不过,现在照明是电灯,以前是煤油灯。

    父亲那个时候是队里的会计,我们家也就经常成了开会的地方,一般一户一个代表。十几个人围着这张桌子坐,煤油灯放在桌子的中央,橘红色的灯光把人影子映在墙上。

    每次开会的时候,大人们就会谈到鬼。我记得有一次他们谈到哪里在烧红花女,说是把那女鬼的坟挖开,给棺材浇上汽油,再架上些干柴,然后点火烧,烧着烧着,那女鬼突然坐了起来,在火里挣扎……红花女是年轻女子死后变的鬼,一身都是红的,出来害人。

    我刚开始听的时候是坐在板凳上,后来越听越害怕,就坐到桌子上面去了,并且看着房间的角落,那些黑暗的地方,生怕红花女从那些地方出来。

    乡下的夜晚比较寂静,偶尔听到斑鸠竹林里扑打翅膀的声音。

    我记得小时候的夜晚,比这要美好得多!

    那时候,一般家庭都把过年的猪大肠凉干挂着,做饭的时去切一段,炼成油来炒菜。要是哪家在炼油,整个院子都飘荡着这种特殊的香味,还夹杂着柴火的味道。柴草烧后产生的青烟,像青纱飘浮在院子上空。

    要是夏天的夜晚,就要热闹得多。大人们摇着蒲扇,坐在晒坝里乘凉,摆着龙门阵;小孩子们在院子里奔跑玩耍,或是捉迷藏。那时的蚊子也特别多,每到傍晚,成群成群的蚊子在院子上空肆意飞舞,嗡嗡的声音,像飞机发出的。时而蜻蜓,蝙蝠参加飞行表演。

    最美的夜晚要数夏天明月高照的夜晚。一轮皎洁的月亮,像一个大大的玉盘,从东边的山梁上升起,柔和的月光洒下来,稻花飘香的水田里,满田蛙声起伏,间或还有秧鸡子的声音。蟋蟀在草丛中弹琴。人们坐着,或躺在晒坝里,或聊天,或静静地躺着,欣赏月色,有时把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

    这样想着,慢慢进入梦乡,第一声鸡叫又把我吵醒。只要谁家的鸡叫了第一声,其他的鸡就会随声附和,能听到附近村的鸡叫,远远地传来。没有以前的多了!鸡打鸣声,狗吠声,是农村最常听到的声音。

    隔不多久,第二遍,第三遍又叫了。一直到天亮,我再也没睡着。我早早起来,在房前屋后转了转。

    房后山坡上,柏树最多,本来柏树像针一样细小的叶子就显得茂密,更多的柏树挤在一起,就更加茂密了。青岗树没有以前多了,让柏树把他们挤下去了,但是青岗树基本上是大树了。在老家的人少了,生活条件好了,用青岗树叶子做柴火的人少了,生态就好起来了。

    那时的山坡,光秃秃的,连地上都是用工具起了一层。快要过年,满山遍野青冈叶干了,人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准备柴火过年。一部分青岗树砍回去做柴火,一部分留到下一年,只不过把树上的叶子全部弄下来,只剩下光秃的树干。整个山坡像梳洗过一遍,挺干净的。

    那时的年味浓,连空气中都有年的味道。小孩子们成天盼啊盼,期望新年早早到来,他们就有新衣服新鞋穿,他们就可以吃上好吃的,就可以放鞭炮,就可以看到耍龙灯狮子,就可以看大戏。

    那时大人们在田地里劳作,小孩就在地边玩耍,喜鹊在树梢上哇哇叫。“红萝卜,甜又甜,看到看到要过年,娃儿想吃肉,老子没有钱”,孩子们在寒风中唱着。

    吃早饭了,是多年没有吃过的酸菜红苕稀饭。

    肖大妈,王大爷们在世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大家经常端着碗窜门,或者都端到晒坝去吃,边吃边聊天,边吃边晒太阳。

    吃过早饭,独自去山坡上走走。树木茂盛,杂草丛生,已经淹没了路,前行很困难。老家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以前我是那样熟悉。

    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能找到过去的影子。山还是那座山,人却不是当年的人了!当年母亲常说她不可能与石头同岁,意思是她不可能养我们到老,要我们自己努力。

    打小的时候就在山坡上放猪,那时有五六个小伙伴,在山坡上唱呀,跳呀,猪什么时候跑到地里去了都不知道,直到被人家发现了,大声在那里吆喝:“是谁家的猪在吃麦子?”才知道又闯祸了。

    下午,坟地那边传来鞭炮声,母亲说是张家老三回来了。腊月间,外出打工的陆续回来过年,张老三给他爹上坟。

    提起张老三,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有人敲门,父亲开门一看,是张老三。他可怜巴巴地看着父亲说:“公公借点钱,我母亲病了?”那时大家都穷,没钱。

    他的父亲生前也是一个挺活跃的人,声若宏钟,做事雷厉风行。集体的时候,队里排练话剧《杜鹃山》,他演的是男主角。想不到才六十多岁就走了。

    我朝坟地那边走去,张老三和他的儿子上完坟下来,迎面走过来,看见我,老远打招呼“啥时候回来的?”

    虽然十多年没见过面,但人的大体相貌变不了。比以前老了许多,他的儿子我是第一次看见。他住在山上,随便聊了一会,他要回去,请我到他家去耍。

    我看了看坟地里比以前多出的坟头,几位以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如今永远躺在那里!他们曾在这个世界来过,曾在这个小山村生活过!人生如此短暂!

    以后几天,我在山前山后走走,又去了一些亲戚家。老一辈的一部分走了,一部分老去许多;小一辈的大多不认识。我好像从古代穿越到现在,沧海桑田,以前我熟悉的故乡,如今变得陌生了。

    为了生活,我还得远离家乡去谋生。别了,我那熟悉而陌生的故乡,别了,那承载我过去记忆的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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