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路过我的全世界。

   要在这漆黑的夜里才能慢慢码字，慢慢说服自己接受一个现实：小P走了。我其实是一个性子比较清冷的人，对什么都热情不高。从小到大就没养过宠物，女儿是我养的唯一的一个活物，还养得不好。

   那天中午突然下起了暴雨，雷声大得就好像老天爷在发脾气。我到单位保安亭拿快递的时候，发现了一只小小鸟。它还很小很小，就像我的大拇指和食指圈起来那么大。看上去很害怕打雷和闪电，在有限的空间里躲来躲去。保安叔叔说你把它带走吧。我断然拒绝了，对于生命，我有一种本能的抗拒感。可是，把车开到大门外的时候，我想到它的眼睛，鬼使神差又停下来，冒着大雨冲进办公室拿了一个饼干盒，就把它装上带走了。它的身体冰冰凉，羽毛有点儿湿，我在饼干盒里铺了层报纸，希望尽可能给它一点儿温暖。不知怎么回事，我脑子里就有一个名字冲口而出：小P，小P，我就叫你小P吧。车子开动的时候，它飞了起来，飞到副驾驶位的把手上，疑惑地看着周边。

   车子在暴雨中前行，慢慢开到了万科广场的停车场。我好不容易找到车位停好车，拿着饼干盒想喊它一起下车。它很机灵地飞到了盒子里，静静地站好，一动也不动。我带着它上了电梯，它好奇地四处张望，突然飞到了我的手上，然后跳上我肩膀，还飞到我脸上亲我。我第一意识是躲闪，很害怕它那像鸡一样尖锐的嘴巴，可是它，凑过来，侧过脸颊，轻轻碰了碰我的脸，又飞回了我的手上站好。我有些惊呆了，这么短的时间，它怎么会对我这么亲近？

谢谢你，路过我的全世界。

雨已经停了，我带它到广场外面放飞。可是它一直呆在我手上，不肯离去。即使我把它手放在地上，它也只是在我手臂上徘徊。路过的行人看着觉得好笑，不时有女孩子惊叹道：这小鸟是真的假的？怎么这么听话？养了多久了？多少钱？我看它实在不肯走，就带着它一起上了四楼陪女儿去画画作坊做手工。它在我手上站着，偶尔踱几步，试探着飞到我的裙子上，最后飞上了我的肩膀。我静静坐着，慢慢看着书，它一直停在我肩膀上，开始时东看西看，最后竟然睡着了。因为身处商场内最为喧闹的儿童游乐区，旁边不时会有妈妈和孩子经过，很快就成为商场一景，大家排着队来看我这个人形大树，以及树上睡着了的小鸟。它的身体已经变得热乎乎的了，羽毛摸上去暖暖的，再不是刚来的时候那样凉冰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醒了。开始在我肩膀上走动，尖锐的爪子紧紧抓着我的衣服和肌肤，经过在裸露部位时，我就会感觉到轻微的痛意与不适。它越来越适应，索性爬到我的头顶，嘴里唱着歌，然后居然还顺着头发拉了泡鸟屎。手工作坊里的服务生小姑娘忍着笑，拿纸巾帮我把鸟大便擦掉。我慢慢把它捧在手里心，然后放回饼干盒。可是，刚刚一放手，它就直接飞到我腰上，然后沿着我的头发慢慢爬上肩膀，再爬到头顶。我把它拿下来，它再次飞上去。一次两次，三次之后，它终于消停了，仿佛明白不能再到头顶给我做发夹了，终于肯停在肩膀上唱歌，不再往上爬了。

   我的头发很长，它在头发与肩膀中间找了一个最温暖最舒适的地方，又睡着了。。。这个时候，它已经学会了适量用力，我再也没有像刚开始那样有过被它爪子抓到的刺痛感。它静静地站在我身上，无论我是坐是走，是慢走是疾跑。渐渐地，感觉我们已经融为一体，我走路的时候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但是用手一摸，发现原来它还在。

谢谢你，路过我的全世界。

那天恰巧是友人生日，还有一位朋友来佛山相聚，于是我们几个大人小孩一起去吃椰子鸡，一种味道清淡的火锅。它一直待在我身上陪着我吃东西，偶尔被孩子们逗一逗。我把它放在手指上，它看上去就像一个举世无双的大钻戒。吃完饭在商场里继续散步，无意中发现我肩膀上有只小鸟的路人，表情都是那样震惊那样夸张。

   而后分两辆车转战岭南新天地吃双皮奶，她们一辆车，我单独一辆车。上车准备绑安全带的时候，它从左肩飞到右肩站好，然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可爱的“毛线球”。一路颠簸，它动都没动过，继续沉睡着。因为恰逢高考封路，我有点儿迷路，比朋友晚到了一会儿。明明已经夜深，岭南新天地依然灯红酒绿人声喧嚣。我在酒吧之间疾步快走，生怕惊扰到小P的酣梦。好友发来微信，我兴奋地跟他讨论着小P晚上的住处与食物，笑着说以后上班也带着它，反正它藏在我头发里，别人都看不到。他静静听着，轻描淡写问了一句：你这样上心，我反而担心，如果明早起来，它已经飞走了，你会不会很伤心？我蓦然驻步，心里仿佛被挖走了一大块东西，空空得让我很难受很彷徨。我忍不住害怕，想逃避，那种熟悉的痛楚让我只想蹲下来躲起来。我伸手拿下小P，想把它放在路边，想离她远远的。可是，它的爪子紧紧抓着我的手指，不肯离去。我好难过。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宁愿不再拥有。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教过我，怎样跟不想失去的人说“再见”。这种痛，一次足矣，永生难忘。

   朋友劝我，随它吧，回家放在天台，愿意走就走，愿意留就留。我也觉得酒吧附近不适合它待着，于是收拾好心情，恢复笑颜，带着它去吃双皮奶，然后再回家。洗澡的时候，它不肯下来。我把饼干盒放在浴室里的高架子上，它才肯暂时呆上一呆。睡觉的时候它不肯去天台，我也怕下暴雨淋湿它，于是把它放在阳台上，窗户打开，这样它可以飞走，也可以进屋。

谢谢你，路过我的全世界。

第二天一早，我在鸟叫声中醒来。抬眼看去，它已经飞到我卧室空调的外露电线上，看上去神采奕奕。它没走，真好！我收拾东西，准备去给它买食物。可是等我回来以后，发现根本没办法找到它。明明听到它的叫声，可是我一进卧室，它就不叫了。我转身房间，它又开始在身后唱歌。我冲进卧室，它马上又停下来。几次三番，就是看不到它，气得我不行了。猪猪有急事找我过去，于是帮我出主意，在微信里发了口哨声过来诱惑它，结果它完全不上当。最后猪猪说，你走出大门外，它听到关门声，应该就会出来了。我照着做了，先关门，再开门，走进卧室一看，哈哈，它真的出来了！于是我把它放进饼干盒，又拿小碗倒了点儿水给它，就出门了。

   走到楼下的时候，猪猪打电话过来，我一不小心手一滑，饼干盒里的水洒了，里面的报纸打湿了。我把饼干盒放在路边草坪上，准备换报纸，突然飞过来一只大鸟。于是两只鸟开始对话起来，叽里咕噜一串以后，小P跟着它走了。我傻了，盯着它走的方向不动。那只大鸟很凶恶，叫声很尖锐，我看到小P突然停下来站着不动，转过来看着我的方向。我忍不住向前走去，如果它对你不好，那，你就回来吧，我来照顾你。还没走两步，突然又来了一只大鸟，我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又是一阵鸟叫，可是，这只鸟的叫声温柔多了。这一次，小P真的走了。我傻傻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上车，开走了。

   一路上，脑子有点木。朋友说，它走了，很好啊，它和它的同伴在一起，一定会更开心的。我说是是是。我明明知道这是对它最好的结果，可是，我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了。一次，两次，三次……我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的肩头，仿佛那里还有一只“毛绒球”。仅仅一天，为什么却留下了这么深的感情？我知道这只是一只小鸟，它迟早会离开，天空才是它生活的地方。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就是那样那样地难过。朋友安慰我：别伤心，相遇已经很美好。你想想，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一只小鸟，完全不畏惧你，在你身上呆了整整一天，想想就开心。我说是。可是，还是泪雨滂沱。眼泪鼻涕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关注我微信朋友圈的很多朋友那几天都会留言问我：小鸟怎么样了？我默默无言，没有回复，心里空空的。局里绿化不错，经常听到鸟叫，我有的时候会听一听，想一下，然后就回办公室了。有一天，主任过来，笑着问我：那只小鸟呢？我看着他，眼泪突然就涌出来了。他说：别难过，它跟你有缘，但是只有这一日之缘。就像人与人一样，缘来缘去，人聚人散，很正常。只要想想它会过得很好，你就应该开心，它那么有灵性，一定也会希望你过得好。这话就像在哄小孩子，可是，我听进去了，也希望是真的。

   一开始，我以为是短暂相逢，后来，才知道是紧密依偎；一开始，我以为是它离不开我，现在，才明白，是我舍不得它。人这一生，真长啊。以后的日子，我们各自安好，我们要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去看一切美丽的东西，去感受所有美好的情感。

   昨天，女儿问我：妈妈，小P走了，它不怕你伤心吗？我说：你听，那么多小鸟在叫，可能其中有一只就是小P呢。以前，你听到鸟叫可能没有感觉，可是从今以后，只要你听到鸟叫，你就会想起有一只叫小P的小鸟，曾经陪了我们整整一天，然后你就会忍不住微笑。耀眼的阳光下，女儿脸上的酒窝格外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