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角摆了绿箩。
就那么一点绿呀,看着心里柔软,柔软到生出了袅袅的藤蔓。书与看书的人,便在一缕缕垂枝下,往更深的暖意中沉去。
这是用分枝插活的一株,简直是星火传薪了,小小的苗,在玻璃水杯中兀自绿着。只要有水,它便是很欢快的样子。
不会开花,只长叶,不知不觉,也竟如花开般泼泼洒洒,热热闹闹。这真是一场最酣畅的笑呢,比花事更繁盛,比花期更持久。像电影里那憨憨的阿甘,只顾埋头在自己的世界里奔跑。
开不开花又有何妨?生命自有安排,随它去折腾。
辛里摄影去年,一家人还住在租房里。那天,我从别处折了两段带芽的绿箩枝回来,养在塑料瓶中。真的是养,女儿是把自己作绿箩的小母亲了,恨不得日日夜夜去守,去看。
后来,那两截绿箩竟不见了。只能怀疑,它们是在夜里被老鼠拖走的。女儿不懂蹊跷,只懂听着这样童话般的奇遇笑——
是啊,养它们一回,它们好得让老鼠都喜欢,怎么不算一件诚恳而美好的事?是扛去洞里做了被子,还是插花?
辛里摄影新装修的房子,说是放上绿箩最好。我便从花卉市场连土带盆买了一箱。不料打车太难。这几十斤,和母亲抬,我都觉得沉。
我来背,省事点。母亲把一箱子绿箩放在肩上,往公交站快步走去。一如这么多年,她总替我扛起生活的苦。
如果,有一天,你在暮春某条嘈杂的街头,你在穿过如流车行穿过喧嚣灰土的公路上,遇见一个眼红的女子,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儿,跟在一个背着纸箱的老妇人后头,默默赶路。那人,就是我。
父母帮我装修完房子,就去海南的工地了。人不住,绿箩疏于照管,好几盆都有了些枯憔。母亲在电话那头的心疼,我能听到。
原来,对草木,即便如绿箩般易活,也是要用心的。
我缓缓擦拭每片绿叶上的灰尘,如溪边浣衣女,细细浆洗着一袭翠色绮罗裙。突然就想到了那句诗词: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看桃花而思人面,望春山而思眉黛,你见那萋萋芳草时,也须念着我绿罗裙衫的身影呀。怕只怕,你行遍天涯,处处可遇佳人,那时,你会不会把我忘记?
唉,我多想走进词里,去骂一骂那女子——哪怕她早已泪眼婆娑——你的郎,若有情,自会“睹芳草思绿裙”,你又何必苦苦提醒暗示他?
但我又懂,世间的女子,免不了的,总要生出那许多情痴,许多情怕。
辛里摄影一旦遇上了爱情,不论是人,还是神鬼妖兽,再粗狂的都会细腻,再飞扬的都会服帖,再凶恶的都会温顺,再高傲的都会卑微。
屈原的《山鬼》亦然。
山鬼定是个美丽少女。深林险岭长养了她的野性。看啊,她驭赤色野豹呼啸而过,驾香树战车翻山越岭,花狸猫尾随其后殷勤伺奉。旗帜翻飞,所至所遇,伏地膜拜。她是山的女儿,流着山的血液,聚着山的灵气,她就是山魂。
想来,沈从文笔下那矫健小鹿般的翠翠,也该不过只算她最平凡的子民罢。
山鬼爱上了一位公子,却苦等不至。暴风雨的夜,失了爱的她,孤身一人立于山巅,把远方望穿。哀怨悲怅,如一弯清冷的秋月。
唉,我也多想往诗篇里去,会一会山鬼:还我你的自在活法呀,你凭着生命的力量,去舞蹈,去歌诗,去奔跑呀。
或者,就做一株只长叶不开花的绿萝,去吐纳,去生长,去静对时光。不必依附,也不必怨怼,更不必讨好。这样的女子,真是美如世上一场梦。
月色如水,栖于窗前。绿萝叶已被我擦净,绿,又像重了一层。这样一袭生动的华裙,谁配穿上?
或许,唯有一颗柔韧而平和的心。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