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

 黎开像往常一样放下手上的事，在这夜色阑珊时分准备入睡。让他纳闷的是，今夜竟心躁得难以入眠。这都午夜两点了，他仍在床上辗转地没个休。夜静的怕人，不大的寝室里，只有他左手佩着的机械表在不知停休地动着，发出不大却烦人的声响。黎开不耐烦地听了许久，直感觉很是口渴，于是从床上迅捷地翻起，几步走到桌前捧起桌上的绿茶猛灌了几口，在略感解渴后方才把绿茶轻轻放在桌上。在打开桌上台灯后，他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今晚是怎么了，怎么到现在都还睡不着！”单手托着下颌，黎开百思不得其解。顺手拿起信纸上的笔，黎开百无聊赖地信笔涂抹着。过了好一会儿，搁下手中的笔，看着信纸上歪歪扭扭的一段文字，黎开陷入了沉思。

 那是两年前了吧，那时他还是个大一新生。2013年，怀揣着对大学的憧憬，黎开独自迈入这不大的校门。经过一段不短的“磨合期”，他总算是对大学生活稍微有了些了解。那天下午，阳光颇有些明媚，乘着这难得的好天气，黎开抱着那本最爱的《文化苦旅》，独身来到视野广场那棵老树下，正欲坐下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气质清新的女生双手各握一瓶绿茶，在不远处缓缓地踱着。没有过多理会，黎开甫一坐定便飞快地顺着书签翻开书，是《都江堰》。他细细地看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个原先不紧不慢踱着步的女生，如今正气急败坏地对着手机屏幕低声骂着什么，用脚将地板跺得直响。过了许久，似乎犹未解气的她拎起之前放在地上的两瓶绿茶，顿了一顿，转过身径直走向树下端坐的黎开。“呐，这个，给你！”女生将一瓶未开封的绿茶递向黎开。抬起头，黎开似乎愣了一愣，此刻的他脑海中盘旋着的还是刚刚才在文中看到的“没淤泥而蔼然含笑，断颈项而长锸在握”的石像，猛地看见一个青春靓丽的妙龄女郎立在眼前，他竟呆在了当场。见黎开未有丝毫反应，她跺了跺脚，弯下腰将那瓶绿茶放到了黎开的脚下，转身就走，不等黎开反应过来便已走远了。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半晌，未果，只得作罢。黎开弯了弯腰，伸手抓住那瓶绿茶，盯着它看了许久，虽有些口渴，却没敢喝。那天下午回去后，黎开将那瓶绿茶锁在了柜子里，并着他回来的途中意淫出来的旖旎与香艳。

 时间就这样在吃喝拉撒中飞速地溜走，转眼就到了期末。这天清晨，黎开只身来到昆仑堂，方迈入二楼，他就一眼瞥见那个自那日下午始便人间蒸发了的清新女郎。她正独自站在屏幕前看英文报纸。黎开疾步凑了上去，“嘿”的一声给她打了个招呼。她似乎吃了一惊，转过头盯着黎开看了几秒，小口微启：“你是？”黎开略感尴尬，激动道：“忘了吗，那天下午，绿茶！” 在见到女郎疑惑地大摇其头后，黎开只得尴尬地抱一声歉，没趣地走开。临近中午，当他从昆仑堂出来时，碰巧与她撞了个满怀。黎开直感觉无比的尴尬，正欲避开她时，她出声叫住了他。原来经过一上午的回忆，她终于记起了那天下午的事。对于早上发生的事，她正心里颇过意不去，没成想一出来就又碰见了黎开，于是就出声把他叫住了。在一起回去的路上，黎开从她口中得知她的名字叫做祝㝎，那天下午她本来是和男友约定好在那棵老树下相见的，她还特意买了两瓶他最爱的绿茶，在老树下等候他的出现，谁知等来的竟是他发来的一条分手短信，心灰意冷下，她就赌气似的把那瓶本该属于他的绿茶给了坐在老树下的黎开。过了这么久了，她都快给忘了，想着，祝㝎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黎开。只见黎开刚毅的脸上古井无波，似乎心里未有触动，她这才心下稍安。分别之际，他们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就各自离去了。

 别看黎开一副成熟刚毅的模样，其实他就是个腼腆内向的大男孩。一向不善言辞的他，情感经历当然也空白的很， 毕竟女生都比较喜欢能说会道幽默风趣的男生。然而奇怪的是，黎开在女生面前常常羞涩地脑子如同浆糊连话都说不好，在双方不见面的情况下比方说聊QQ的时候，他却往往能妙语连珠舌绽莲花。那天与祝㝎分别后，黎开通过QQ聊天没过多久便与她聊得火热，彼此逐渐熟稔起来。虽然打那天重逢以来他俩再没遇见过，他们在QQ上却每天都没有中断过联系。许是祝㝎被黎开的“幽默风趣”给打动了，一天晚上，他竟收到了她发来的一条简讯，“经过这些天的接触，我发现自己像是有点喜欢上你了。”就在黎开收到这条简讯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手机又猛地振动了起来。她又发来一条简讯，“你喜欢我吗？”黎开愈发激动了。然而激动之余他也颇有些茫然，毕竟他从未有过情感经历，一下子遇到这种事，难免有些不知所措。在室友的怂恿之下，黎开给她回复了两个羞涩的表情和一句“喜欢！”，之后对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了一个“嗯”字，就没有下文了。为此，黎开还犹自难过了一夜，因为他想起了周传雄的一句歌词，“如果我说我真的爱你，谁来收拾那些被破坏的友谊”。他觉得，他俩这段或许可以称得上友谊的关系算是到头了，所以难免有些难过。第二天一早，一个电话突然把黎开从睡梦中惊醒。透过惺忪的睡眼，看到是她打来的，顿时来了精神……

 挂掉电话，黎开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飞奔下楼，一直冲到视野广场那棵老树下，见到祝㝎正笑吟吟地在他当时坐的地方坐着。见他站在自己跟前很是拘谨的样子，祝㝎起身来到他身边，似乎很自然地用手牵起他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的手，笑着问道：“还没吃饭吧？我也还没有，一起吧！”黎开僵硬地点了点头，被她牵着一步步往后市挪去。那天，他失去了许多第一次：第一次牵女生的手，第一次和女生单独吃饭，第一次……席上，她笑着问他那瓶绿茶的滋味如何，黎开默然无语——那瓶绿茶到现在还被锁在柜子里，他怎么晓得是个什么滋味。再加上在女生面前他一向不善言辞，所以也就没有回答她。祝㝎似乎看破了他心中所想，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转而与他聊其他话题。吃完早餐，祝㝎低声让黎开稍等一会，她去去就来。未及，只见她两手各握一瓶绿茶，笑吟吟地朝他走来。到了跟前，祝㝎将两瓶绿茶递了过去，撒娇道：“给我开一下，另一瓶就奖励给你啦！”笑着看黎开将绿茶拧开递过来，祝㝎浅浅地喝了一口，见黎开直盯着自己看，便害羞的说：“怎么不喝呀？快，喝完给我讲讲是什么滋味。”黎开手忙脚乱地拧开盖子，猛地灌了几口。见此，祝㝎轻轻拍了一下他，让他慢点喝，没人抢他的啦。黎开傻傻笑了笑，一个劲地点头。“怎么样，快给我说说你品出了什么滋味！”祝㝎拉着他的手臂，轻微摇晃着说道。这会儿黎开的脑袋居然破天荒的没有成浆糊，只见他说道：“茶的涩与蜜的甜，携上茉莉的清香，一道在舌尖打着转儿。尚未来得及细细咂摸，便已溜入喉中，消失不见，却给人留下独特印象。正因独特，方显难忘！”一听这话，祝㝎两只明亮的大眼睛笑成了可爱的月牙，甜蜜地拉着他走出了早餐店。

 回忆至此，黎开看了一眼窗外的夜空：天空黑得犹如被墨汁洗过，天边悬着的月亮不再明亮，身边也不再有往日那许多拱绕四周的星辰，跟个落拓的孤家寡人似的。低着头，看着信纸上那一段歪歪扭扭的文字，他正襟危坐提笔在后面加了一句“恰似那朦胧的初恋。”，这是用娟秀的正楷写就的。丢下笔，黎开无力地把头陷入摊在桌上的双手中，思绪万千。

 自那天祝㝎主动示好后，黎开与她开始了恋爱。恋情既不热烈，也谈不上冷淡，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黎开觉得那段时间，他俩的恋爱就像是温吞的白开水，温度犹在，却不会烫伤彼此或是冻到对方。黎开家里经济境况很差，由于囊中羞涩，很多次都是祝㝎买的单，这让黎开有点怕与她出去。他觉得，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请她吃一顿，哪怕再便宜，也不能老是自己吃她的。于是这天中午，黎开给她打了个电话：“老地方见！”接着便带匆匆赶来的她找了间看起来档次还算可以的小店，点了两碗酸菜牛肉面，感觉似乎这样还是过于寒碜，黎开又让店主加了碟牛肉。看着店主那异样的眼神，黎开紧张地辩白道：“哦，我不喜欢牛肉，这是给她的！”在店家异样的眼神注视下，黎开惴惴地站着，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右手被祝㝎用力地握着，心下略安的同时却更加羞愧了。吃饭的时候，祝㝎反常地没有激动地和黎开聊天，只是低着头一根一根地吃着面。见此，黎开局促地对她说：“快吃呀，我不喜欢吃牛肉的！”祝㝎抬起头，展颜一笑，刹那芳华，把黎开看得心都醉了。她柔声道：“嗯！”吃完面，黎开让她等他一会儿，匆匆跑到鑫隆超市买了两瓶绿茶，再气喘吁吁地跑回那家店，将一瓶绿茶拧开递给她。看着祝㝎开心地喝着绿茶，黎开感觉此刻的自己比什么都要幸福。“你也喝呀，可别光看着我喝嘛！”祝㝎轻轻说着。黎开并没有发现，在自己仰脖喝的时候，祝㝎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很快就低下了头。

 怀着那种膨胀的幸福感，回去后的黎开点开手机，期待着在QQ上多与她聊天，分享一下心中快要满溢的喜悦与幸福。谁知，入眼的只是那个灰色头像。无论黎开给她发去什么，都如泥牛入海一般杳无回音。黎开隐隐感觉有点不对劲——按往常来说，她是一直在线的，只要自己给她发简讯，她都会第一时间回复的，可今天……他疯了似的翻开电话簿打她的电话，果然是无人接听的提示音……黎开颓废地倒在床上，差点把头磕到。其实就算是真的磕到头，恐怕他也不见得能感觉到头疼，因为有地方比头更疼！“该不会是她看我穷的叮当响，所以就……”此刻，黎开的脑袋真成浆糊了，一直在重复着“她不要我了！！”。想着想着，他竟昏睡了过去。一下午就在他的昏睡中溜走了。他也曾想过当面去找她。可是，当面找到她又要说什么呢？质问她为何离开自己？心中苦涩，黎开也晓得这样是何等幼稚。只得作罢。“就让时间来抚平一切吧。”黎开在心里这样自我安慰道。

 “啊！”想到这儿，黎开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将头从臂弯中抬了起来，茫然地看着寝室内被自己惊醒的室友，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来，对他们仨抱以歉意地表情。接着低下了头，想着，“祝㝎、黎开，哎！”

 现在的黎开，步入大三已有一段时间了，那段感情想想也已过去快两年了。虽然平时不会刻意想起这段伤心的往事，只是偶尔会如今晚一样，心躁得难以入眠。偶尔能远远地看见她，似乎过得还不赖。他从朋友口中得知，自那以后，她一直都保持着单身。“许是她也心存愧疚罢？”黎开这般自作聪明地想着。

 虽然会故意避开与她有关的一切，黎开却无法迫使自己避开绿茶，因为他始终记得自己那时说的话。“恰似那朦胧的初恋呀！”他情不自禁地把自己后来添的那句话低声念了出来。

 窗外，夜正浓，阒无人声。桌上那瓶绿茶，在台灯的照射下，反射出翡翠似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