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按时饥饿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正按着脚,一股肉香粗暴地钻进我的鼻子。
我被呛晕了。仿佛听到一口铜锅中沸水爆泡的喧腾,锅边的褐色油花在碰撞旋转,却看不清锅里有什么。
腹中急出一阵长啸。按脚小哥自觉受到莫大赞美,急忙邀功。
“大哥,我这手法不错吧。给您把脾胃调顺了。”
“哪儿这么香?” 我有些迫不及待,没理会他。
“就在隔壁。”小哥看我没接茬,讪讪地说。
(二)
这是一个如果没闻到味儿,大概就会错过的摊儿。
它在两个足疗店之间,像极了堆放杂物的仓库。
小店没有招牌,只在门楣上随性的夹了一个红底黑字的“大饼卷肉”。门口横摆着一个玻璃柜,放着砧板和电热煲,赭石色的高汤滋养着几块五花肉在局促的小煲中汩汩的咕嘟着。店里左侧靠墙并排摆放着两张长桌,桌下挤了五把圆凳;右侧在玻璃柜后,有冰箱、餐具阁、操作台、还聚拢着许多食材。
小店空间不大,行色匆匆的路人绝然不会留意到。
(三)
我从玻璃柜与门框的间隙中蹭进店里,不慎碰响了玻璃柜上的空盆。
男主人目光从手机上移开,不情愿的从躺椅上缓缓站起。
“还能吃吗?” 我试探地问。
男的盯着手机,皱皱眉头,“你吃什么吧?”他应该是在玩游戏,有些不耐烦。
我快速扫了下贴在墙上的菜单,点了肥瘦肉卷饼,觉得食欲还行,又加了一个砂锅方便面。
男的坐回躺椅,头向玻璃柜方向一甩,“卷个肥瘦,煮个面。”
一位裹着绿色头巾的妇人从玻璃柜后缓缓升起,把手机胡乱放到柜角。我惊讶那么小的角落也能蜷缩一个人。
“吃不吃辣椒?”
“吃。”我把圆凳抽出来坐下。
噔噔噔……铿锵有律的剁肉声催出了几涎口水。
她把卷饼递到我面前。粉色小碎花的棉袄把她架的有点像米其林。
“你先趁热吃着,面马上就好。”
(三)
我咬了一口卷饼。很实惠,第一口就吃到肉。
再咬,软糯的饼身包裹着肥瘦肉,辅以清爽的辣椒,好像味蕾都跳起了华尔兹。
爽口的辣椒中和了肥肉的油腻感;而大饼的嚼劲又使肥瘦肉的口感不至于塌泻,口腹之欲就在这对立统一中得到了满足。
吃的时候要极为小心。咬深了唯恐汤汁肉末从卷饼底部爆出,咬浅了又担心只吃到饼而没尝到肉。
吃罢看着袋里还残留一些肉汁,我把双手拱起来捧住塑料袋,一吮而尽。
(四)
“砂锅好了。”
放锅时,她的手引起了我的注意。手指很秀气,但不是削葱根,没有太多褶皱,也没有因干燥而生的皴皮。可能是长期干活儿的缘故,手掌比普通女性硬朗些。有点像学生时代同桌按纸做题的手。
我先喝了一口面汤,从舌尖麻到舌根。
作为辅料的白菜很多,但在椒麻的汤中却尝出不一样的鲜香。
偶尔,会嚼到鱼豆腐,这个在许多菜肴中只作陪衬的食材,却是这碗面的点睛之笔。
麻像一个美好的开始,而鲜是逗号,需要一味咸来结束一轮享受。
麻、鲜、咸对味蕾的抢夺,使人在冲突中体会到不一样的滋味。
(五)
正吃着,邻居来借黄瓜吃。
女主人让男主人帮着拿一根,男主人不情愿地站起来,嘟囔着“自己不拿”。
“你都坐了一天了,拿根黄瓜怎么了?我这忙了一天,迟早累死在工作岗位上。”女主人嗔怪道。
“谁坐了一天?”男的咬牙切齿,但有外人在,他明显在压火。
邻居看场面有些尴尬,拿到黄瓜后,匆匆丢下一句“那我先走了哈。”
男主人似乎没有再坐回去的打算。弯腰捡起盆摔在桌上,把菜都甩进盆里,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菜。
“会不会说话?不会就闭嘴!”半晌,男人恶狠狠地挤出几个字。
女主人觉察到气氛不对,没有再做声。
男主人很利索的把菜抖干、切好、包装。看得出来,他对这些工序轻车熟路,应该经常操作。
(六)
“多少钱?”我带着满足感准备离开。
“二十四。”女主人答。
我付完准备离开。刚才还在冷战的两人不约而同的把手伸向我的碗。
男人依然没好气地说,“我来吧,我不都躺了一天嘛。”
女主人尴尬地笑笑,缩回手来,把我用过的餐巾纸丢到纸篓中,开始清理桌面。
我走出店外,回头看想记住这家的位置,却发现他俩,一个在洗碗,一个在扫地,律动却出奇一致。
灯光摇曳,他们的影子像是在对话,那些旁人体会不到的语境,却有沉淀多年的默契。
(七)
后来,我成了这里的常客。有时肉咸了,有时汤淡了,但总忍不住想吃下一次。
苍蝇馆子最大的魅力就是味道的波动性。
记得小时候家里吃饺子,爸爸总会遗憾馅咸了,或是盐放少了。
这也是家常菜的魅力吧,最满意的永远都在下一次。
夫妻俩还时不时地拌嘴,好像期待着下一次就可以在对立中实现统一,就像他们的手艺一样。
来广营这块地儿呀,有许多不挂牌的小店。不好发现,但却好吃。
一如手中富有烟火气的大饼卷肉,让你领略参差多味,乃生活本源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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