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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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雷击树

传说，在山里云雾缭绕的地方，住着老神仙。我们如果看见雾，那就是老神仙在煮茶。

我时常这么听村里的老人说，却从来没有见过。

“彩果——跑快些，暴雨要来啦！”

我背着满满一筐从山里挖来的草药，在狭窄的田埂上跟身后忽而逼近的暴雨赛跑。

天黑压压，沉甸甸的，仿佛快要掉下来。光线太暗，即使是视力极好的我，也看不清在村口叫我的奶奶的身影，只隐约听见些声音。

轰隆隆的雷声在我的头顶一阵接一阵，不觉心有点发慌，脚步都很凌乱。

“哗啦——”

一道雷从天上方落下来，我感觉是落在了我的左边，然后声音更大了，像是劈倒了什么东西。在我的脚踏入村头牌坊的一瞬间，暴雨砸了下来。

“坏了坏了，神树着火了。”奶奶目视前方，脸上的皱纹拧在了一块儿。

雨势太大，就算站在牌坊下面，我依然从头到脚湿了个遍。抹着脸上的雨水，揪着被雨水溅湿的黑麻布裤子，我烦躁得顺着奶奶的视线往雨幕里望。

只见村头的那棵六百多年的大树，正在雨中熊熊燃烧，灰黑色的巨大的烟雾从树干中冒出了来，我看见了红色的火光！

“快去救神树啊！”

很快，我听见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村民们已经冲进了雨幕，我们祖孙两也被带着，往神树跑。

我心里满是忐忑，脚底下泥泞不堪，眼睛盯着那火光，任由瓢泼的雨点砸在脸上，有些疼。

“哎呀，求神仙原谅，真是造孽啊！”张大娘率先跪在地上，边哭边拜，其他的村民也跟着在树面前跪了一地。

我浑身冰冷，想不通，为什么暴雨都浇不熄这雷火。我盯着那跳动的火苗，在雨中燃烧得那么尽兴，像是张牙舞爪的异世界恶魔，丝毫没有被扑灭的迹象。

“救不活了，中间都烧空了，走吧！”奶奶想叫村民回去。

可是跪拜的村民像是没听见似的，依然在雨中哭着，喊着。

“明天再来给神仙赔罪吧，这是天劫，神树是为我们挡了灾，回去吧！”奶奶苍老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坚定有力。

村民最终还是听了奶奶的话，一个个回家去了。我和奶奶也回到了家。

“奶奶，您不是说不信鬼神吗？今天怎么说这样的话？”我边给灶里添柴火，边问切药材的奶奶。

奶奶笑了起来，“我不相信，但是村民信啊！而且啊，我不信，不代表就真没有。”她把切好的药材丢进大铁锅，又用锅铲搅拌了几下。

“待会儿去给你刘叔他们送点去，淋了雨，要预防一下风寒感冒。”

“好。”我答应着，又往锅里添加了一味药。

我和身为女中医的奶奶相依为命，生活在这依山傍水的有仙村。有仙村顾名思义，以有神仙而出名。

相传，一百多年前，有仙村还不叫有仙村。在一个炎热的夜晚，村民一夜之间生了怪病，各个腿大如树桩，疼痛难忍。

刘村长愁云满面，四处求医问药，终究是药石无医。半个月，村民死伤过半，家家愁云密布。有些积蓄的，出了村，希望在外面找到解决办法，消极应对的，就直接在家等死。

无可奈何，苦思冥想中，刘村长脑子里只浮现出村头那棵葱葱郁郁的大树。这大树起码也有几百年的年岁了，从小到大，他每次经过都感觉心情无比宁静舒畅，想来是有些灵气的，就在树下摆了香案，每日拜三拜。一个星期后，大树上居然流出红色液体，闻起来有丝丝甜味，还有类似番茄的清香。

后来的事情，当然是好事，村民被这不知名的红色液体治好了，树也成为了神树，世世代代被村民拜着，贡着，村名也改成了有仙村。

有仙村，真的有神仙吗？

“有啊，住在山上呢！看着那些白白的云雾了没？那就是老神仙在煮茶呢！”

每每被问到时，村里的长辈都会这么说，久而久之，大家都相信有神仙了。

如今，神树被雷劈了，依仗和信仰可就没了！

二， 神之子

我当天晚上睡得不是很踏实，做了一晚上树被雷劈了的梦。头昏脑涨，盗汗不断，猛然间惊醒，发现天才刚刚有点蒙蒙亮。

心里总是惶恐不安，我想着往神树那边看看情况。

摸着黑，走在未干的泥巴路上，山里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早起的鸟发出的短促鸣叫。黎明的风吹在我的脸上，像一双温柔的手，我的心也变得异常地平静。

不一会儿就走到了神树面前，我瞪大着眼睛，就着黑想要看得更清楚。

我看见神树被烧出来一个大洞，里面是焦黑的，树叶都掉光了，细细的树枝烧得已经没什么了，只剩下稍微粗一些的树干，光秃秃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质的香味，让人嗅之平静祥和。

我原本以为我会很悲伤，毕竟昨天的雷击与熊熊烈火还历历在目，但来到树旁边，心情却出奇地放松，眼皮也开始打架。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声音响起。

我想睁开眼睛，却发现很困。然后我感觉有一双手在推我。

“别吵，太困了，让我睡一会儿。”我摆摆手，翻个身继续睡。

“彩果，别睡了，这里凉。”那个声音很好听。

我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好看的脸。

是个少年。

银色的发，晶莹透亮的眼睛，带着笑，嘴角微微上扬，正在看着我。

他是谁？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揉了揉眼睛，我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在神树旁边睡着了。

“我从这里来，”他指指被烧得焦黑的树洞，扭过头来，又说：“快，趁着没人，给我找件衣服吧！”

我听他说的，往下一看，不禁羞红了脸，一把把他的眼睛捂住，想想不对，又把自己的眼睛捂住。

“哈哈哈哈。”少年笑起来，声音如我挂在窗前的风铃一样好听。“快去，趁着天还没亮。我在树洞里等你。哦，别忘了带上背篓。”

我立马站起来，逃也似地往家里跑。

他说他是从树洞里来的，我是不相信的，我想着，很有可能是隔壁村子里来的恶作剧的小子，我每隔几日就会经过邻村，认识我的人还是有的。可是他长得实在太好看，根本无法拒绝！还是回家先找了衣服再说。

“我爹娘外出，家中只有我和奶奶在家，这是爹爹留在家里的衣服，有些旧，你别嫌弃。”我拿了衣服折返回来，见树洞里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接过了衣服。

不多时，一个身形纤长，皮肤白皙的少年就走了出来。他手指修长，向山上一指，说：“我们得抓紧时间，去到那里可需要些时间。”他的银发在晨风中微微飘舞，一抹朝阳从他身后升起，他的发瞬间变成了金色。

“去那里做什么？为什么要抓紧时间啊？”我一头雾水，心突突直跳。他指着的方向，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他长得可真好看，即便是穿着我爹爹的旧衣服，依然很好看。

“我是神仙，不会害人的，你只要相信我，跟着我走，找到解药，接下来有用处。”他微凉的手捉住我的手腕，带着我往村外通往山上的路上走去。

“什么解药？我们这里会有什么灾难吗？”谜题很多，心莫名跳得更快了。

他转过头来，眼里满是笑意，薄唇上扬，吐出几个字：“天机不可泄露。”

看来是不会得到什么答案了。

三，山中采药

我背着采药的背篓，一路跟着他，穿过不算湍急的小溪，爬过长满青草的湿滑的山坡，绕过怪石耸立的石林，在攀登陡峭的石壁时，我终于相信了他所说的，他是神仙的话。

常年在山里采药，我早已练就了一身本领，再陡峭，再难攀登的岩石，借助工具，我都可以来去自如。

即便是我天赋异禀，此时也气喘吁吁，贴着陡峭的石壁，腿脚有些发抖。而他却依然气定神闲，发丝在太阳的照耀中，闪着金色的光芒。

他向我伸出手，“差不多要到了，再坚持一下。”

我伸手抓住他微凉的手指，与他的手握在一起，他只轻轻一带，我就跳到了他那边的岩石上。

“我现在相信你是神仙了。”我喘着气，看着刚刚因为我跳跃的动作，而掉落的石头，下落时碰到了石壁，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心里稍微放松了些。

“是吧，我就是神仙啊！”他笑起来，眼睛熠熠生辉，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彩虹的颜色。

又走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了山中的树林。脚下遍地是叫不出名的各色小花，树干上满是青苔，乍一看，我还看到了些不常见的草药。

“咦，獐耳细辛怎么长在了这里？啊，还有金刚大、棣棠花。华双蝴蝶也有吗？半夏、少花万寿竹、乌头都有吗？……”我一个人边走边念叨，越看越兴奋。

“彩果，快来！”他站在不远处，朝我招招手。

兴奋地转了一圈，我才朝他跑过去，只见他正在采他脚边开蓝花的草本植物。叶片小小的，呈锯齿状，蓝色小花长在叶茎之间，五瓣，中间是粉红色花蕊。

“这是什么？”我没见过这种植物，叫不上名字。

“这就是解药，采了回去，晒干，与苦黄连同时煎服，一日两次，一周可预防疫病。”他说着，手也没停下，帮我卸下背后的背篓，见我在里面已经装了不少药材，朝我看了一眼。

我不好意思地故意撇开眼看天。

“我们装满一篓子，回去晒干，村民都可以服用。”他耐心地把背篓里我刚刚采的草药拿出来，小心地放在石头上。

本来想问问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后来想想，估计问了也不会有回应，我就点点头，把采好的蓝花草药装在篓子里。

“可有名字？”我问。

“你问我吗？我叫苍火。”他笑起来有些腼腆，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红润。

“……哦。”原本想问的是草药的名字，却弄巧成拙，知道了神仙的名字。

“我以后也能来这里吗？”

“当然，彩果，你想来就可以来，不过旅途凶险，你得带好防虫药，做万全准备，一切小心。”果然，我们一路走来，鲜少看见有虫蛇鼠蚁，想必是沾了神仙的光了。

听苍火这么一说，我算是知道了，他估计很快就会走的，只要完成了使命，他就会走。“我记下了。”

下山途中，依然一路不好走，却也没性命之忧。

“快到了快到了！穿过这条小溪，就是我们村了。”我跑在前面，看见那叮咚娟秀的小溪细细流着，心中生出一片温柔来，似云朵般柔软。一口气跑到小溪的桥上，身体居然不觉得累，轻快无比。

“彩果——”他喊我的名字，“再见，我的使命完成了。”苍火没有过桥，站在桥的那边，向我摆摆手。

我只看见他银色的发在阳光下闪着光，眼睛有彩虹的颜色，嘴角的笑容，让人的心都化了。

眼前起了雾，想张嘴呼喊，却发不出声音。恍然间，我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我发现自己倚靠在神树旁。天微微亮，我朝树洞里张望，看见我的背篓放在里面，提出来一看，满满一筐蓝花草药。

我匍匐在地，对着神树拜了三拜，背着背篓回了家。

四，后记

一个月后，我以防暑气为由，给村民们熬了药，配与苦黄连，一日两次，连服七日。而后，听外面的新闻说，爆发了时疫。病人呼吸困难，高烧不止，伴随着口舌生疮的症状。而有仙村岁月静好，似乎除了天降雷火烧了神树，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哦，对了，还是有变化的，变化的是我，我率先在被雷击得焦黑的神树先摆了香案，每隔几天就去拜一拜。突然来的虔诚，惊掉了奶奶的下巴。

一日，我背上背篓，带好防虫药，做上山采药的准备。奶奶突然问我：“我猜，我们村没有染上疫病，跟你上次带回家的蓝花草药有关系吧，这次你可是还要去采些回来？”

我点了点头，“是的，我想多采些回来，也交给其他村的村民用用。”穿好我的黑色麻布裤子后，我坐在高高的门槛上穿鞋子。

“这草药叫什么名字呢？”奶奶昏黄的眼睛瞬间有了神采。

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呢。“苍火。它的名字叫苍火。”是苍火带我发现的，就以他的名字命名吧。

“是个好名字。是在哪里采的？要不要奶奶陪你一起去？”奶奶看我把柴刀都带上了，眉头皱了起来。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奶奶，你是知道的，我很厉害的。”

“这次的事情我觉得有点蹊跷，可是有什么瞒着奶奶的事情啊？”奶奶也坐到我旁边，拉过我的手问。

“天机不可泄露。”我笑起来，一脸高深莫测。

“傻丫头！既然不愿意说，奶奶也就不问了，出门一切小心。”奶奶用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站起来拿了门后的锄头，“我也要出去挖些土豆，该收获了。”

“奶奶，山里真的有神仙，但是不是老神仙！”我歪着脑袋，朝奶奶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你见过啊？”奶奶也跟着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块儿。

我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回了她一句——

“天机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