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很疲惫,满脸胡茬,带着明显的黑眼圈,棕色的眸子黯淡无光,像是被彻底焚烧过的灰土,丝毫没有往日的精明与锐利。
他在发呆,望着我,茫然,空洞,很久很久。周围很静,腕上昂贵的手表急促地发着“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这巨大的空间里回荡。
“怎么不去公司了?”为了打破尴尬,我轻轻地问,声音旋即在空中消散。
“不想去了。”他轻声答道,只是语气沉重。
“你开着全班最好的车,穿着全班最好的西服,带着比其他人都漂亮的妻子,还有什么不满足吗?为什么你参加了同学会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小心翼翼地询问。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也以为我会很高兴,当年的我,学习不好,家境更不好。所有人都恨不得能过来欺负我一下,给我个白眼和嘲讽的笑,我现在仍然记得他们骂我,欺负我时候的眼神,它们刻在了我骨子里,时不时在我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刺得我为数不多的尊严生疼。我要在这次聚会上找回我失去的一切。但······”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他们看到我时,立马冲上来一个劲地巴结,好像根本没有当年的事。他们阿谀奉承的样子,就像一条条摇尾乞怜的·······”
他忍住了,但他的眼里深深的厌恶怎么也掩饰不了:“那一瞬间,我觉得很可笑,我竟然因为一群这样的人怄了几十年的气。他们,甚至不配得到我的报复。”
说完,他哈哈大笑,可是,我分明在他的笑里听到了悲伤翻涌的声音。
“即使是这样,你也应该高兴啊。你已经有了让他们如此卑微的实力,应该高兴才对。”
他停止了笑,面色变得更加凄凉,轻轻开口:“我看见她了。”
听见这句话,我立马坐起身来,因为我知道,他要说正题了。
“她静静地坐在那——和那些人完全相反。她只是对我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而已,没说一句话。饭局上,也只是浅浅地寒暄几句罢了。
“我打听到,三年前,她丈夫的公司因为一个错误的决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本来我可以帮他的,只需要轻轻拉一把,就能解决。但我没有,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她当年的决定错得多离谱——以胜利者的姿态。
“她绾着头发,没有光鲜亮丽的衣服,很朴素,端着茶轻抿的样子却依然不减当年的风采,端庄优雅。毫不夸张的说,在昨天的情形里,她就像一只屹立在一群野鸡中的鹤,散发着圣洁的光芒,连她周围的空气都好像被净化。”说到这,他望着天花板,露出崇敬的目光。
“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有多可笑。就好像麻雀用尽全力,飞到鹰所在的高空,用得意炫耀的目光看着鹰,沾沾自喜,殊不知,鹰甚至没有看一眼。因为决定鹰的伟大的,不只是高度,还有眼界与胸怀,麻雀永远只能是麻雀,因为它的眼里只有高度。
“那几天,我会悄悄地跟在她后面,细细地看她的生活。平淡却甜蜜,没有破产后的沮丧与绝望——他们就像普通人家一样,骑着自行车或小电瓶,篮子里放着菜。夫妻走在一起时永远是牵着手,有说有笑,有时甚至会同热恋中的情侣那样嬉笑打闹。
“我是多可笑,多猥琐。胜利者的姿态?呵,我只能像失败者那样缩在角落,仰望着关于她的一切。我才是被施舍的那个——那个以为自己可以像上帝一样给予她类似于神的恩赐的人······哈哈哈,多可笑,多可笑啊!”
他的泪水溢出了眼眶,浸湿了脸颊。这么多年,他这么拼,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
那年,他家世平平,他追求她,但她选择的是一个富二代。她说,她选择那人,并不是因为那人有钱,而是因为他没有富二代的纨绔,恰恰相反,那人很本分,很踏实。而他,却有着商人的心机,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在他看来,何必这么多说辞,不过是因为钱而已。从那以后,他真的像换了个人,很努力。终于,他抓住了机会,一飞冲天,建立现在的商业帝国。只是,她没有看错,他走了很多捷径,用了很多手段,其中很多令人不齿。但当时的他不在意,他只在乎结果。
“原来,她真的没错,错的是我。”他喃喃自语,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我看着他,他望着我,相视无言,很久很久。
“呀!”一声惊叫打破了沉静的气氛,“我买的镜子到了,放在这儿干嘛啊,快帮我搬到房间里来啊。我今天又买了好多漂亮的衣服,还有那件预定了很久现在才到的,待会儿一定要好好试试。”妻子扬了扬手中一大堆袋子,急急走进卧室,还不忘催促:“快啊,你在墨迹什么?”
整个过程中她没有看我一眼,而我,望着镜子里的他,呆滞,木然,像是被什么抽干了灵魂。但下一刻,他一抹脸,那种情绪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眼神恢复了精明与锐利,表情还是那么冷酷。我站起身,抱起镜子,大声答道:“来了!”
房子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温暖,平静,没有了哪怕一丝刚刚的悲伤。
IIS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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